奶奶姓黄，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总是穿一件蓝色大襟上衣、黑色裤子，一头斑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

生产队时期，父母每天要出工，奶奶就包了所有的家务活——煮饭做菜洗衣服，喂猪打狗管鸡鸭，还要照看我和弟弟妹妹。因为事儿太多，奶奶总是在不停地走动：从里屋到外屋、从厨房到猪栏、从村里到村外，来来回回，双脚像擂鼓。村里人常常夸她：八奶奶硬是抵得上一个壮劳动力！

那时，我是奶奶的跟屁虫——走路跟着她，吃饭跟着她，睡觉也跟她睡一起。我贪玩，睡觉前也要玩一会儿。有时是拿个玻璃珠子在草席上滚来滚去；有时是拿些废纸“砌房子”“建桥梁”。我不睡，奶奶也不会睡。她总是催我：“你还不睡，我吹灯了。”可她只是嘴上说，煤油灯依然亮着。等我玩儿累了，拿着玻璃珠子睡着了，她才会轻轻地为我盖上被子，吹灭煤油灯。

夏天的晚上，奶奶手里的蒲扇总是在我的身体上方挥动，有时一觉醒来，看到她眼睛闭着，但手里的蒲扇还会不时挥一下。冬天，奶奶的脚总会伸到我的屁股底下——她是在探查我是不是尿床了。一旦发现我的裤子湿了，她会立马起身，一边数落一边为我换裤子。

我最最喜欢跟着奶奶去菜园，因为菜园里能看到小鸟和青蛙，如果运气好，兴许还能捉到一只竖着“双角”的蚂蚱。当然，晚爷地里的西瓜也让我垂涎欲滴。但奶奶总是告诫我：“不要惦记晚爷的西瓜，做贼偷瓜起，别人的东西要不得。”

菜园在屋后的池塘边，几块儿自留地，种了茄子、辣椒，还有南瓜和丝瓜。池塘边上还有一棵野生的桃树，长得高大茂盛，结的桃子又大又甜，只是树上有一个大蜂窝，经常有蜜蜂进进出出，让人望而生畏。桃子成熟时，都是奶奶去摘。她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树上的蜜蜂。父亲说了好几次，要想办法弄掉树上的蜂窝，免得蜂子伤人，可奶奶就是不同意。

那一次，我忽然起了好奇心，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树上的蜂窝，没想到砸中了。这下闯了大祸，蜂窝里面的蜜蜂倾巢而出，铺天盖地往我头顶飞来。我不知厉害，傻傻地站着，直到头上被蜇了几下，痛彻心扉，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奶奶看到了，叫一声“不得了”，拼了命地奔过来，把我压在身下。蜜蜂好像发了疯一样围着奶奶蜇。这一次奶奶吃了大亏，头上、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又红又大的包。

事后，父亲用稻草做了一个火把，要把树上的蜂窝烧掉。可奶奶还是不肯，说：“桃树长在这里，我们得到了桃子，怎么就不能容忍蜂子住在上面？你不惹它们，它们也不会蜇你。再说，我们能年年吃到桃子，多亏了这窝蜂子，没有它们采花，桃树也结不了果子；没有它们守着，只怕桃子还没成熟就被人摘光了。”父亲听完，沉思了一会，默默地走了。我听得一头雾水。

后来，我长大了，终于想明白了奶奶的话，受益匪浅。

童年桃树的记忆，都是有关奶奶的，它们在清明时反刍，依然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申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