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不对我说爱，父亲的爱是沉默的，纵有山样的厚重，也只是累积在沉甸甸的无言中。

失去了父亲，我才体会到父爱的深沉。

我两岁时因患病，腿留下残疾。无法想象，当时父母是如何痛心，如何绝望。我知道母亲为我流过很多很多眼泪，却从没有看到父亲对着我唉声叹气。父亲的心里，也一定充满了悲伤与酸楚，但他绝不表露，他要给我做出坚强的表率来。

父亲解放前读过几年私塾，在村里教过民校，语文、算术都很优秀。我很小时，父亲就给我们弟兄讲鸡兔同笼的解法，讲韩信分油的故事，这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数学算题。父亲爱读书，但凡能借到的古书，他都很认真地看过，并且烂熟于心。父亲的勤学给我做出了最好的榜样。我刚记事时，还不识字，就迷上了看小人书。津津有味地看着画面上一个个小人儿，不停地缠着父亲问这问那，让他讲上面的故事。我六七岁时，父亲便利用空闲时间教我识字，所以我比同龄的孩子早学会了很多字，能模模糊糊地把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等画册看懂。我上小学时，还没有电灯，甚至连煤油灯都点不起，我曾在月亮下、在火炉边，一行一行地照着读书。繁体《三国演义》、文言《聊斋》，我在小学阶段便借助一本字典读完了。

父亲写一手好毛笔字，百十户人家的村子，年年义务为乡亲们写春联。往往忙得全村人都贴上了，我家的春联还没顾上写。那时还没有现成的墨汁，我几岁时就帮父亲用砚台磨墨，也跟着练字。十来岁时，父亲就让我写家里的春联，尽管歪歪扭扭，可父亲总是鼓励我。后来，我也一直坚持为邻居写春联。父亲的正直与善良，很受村里人尊敬。长大后我也和父亲一样，把这份爱心传递了下去。

父亲从小就培养我的胆识。秋天，队里分了红薯，要放到十来米深的窖子里。我才六七岁，父亲先让我坐在荆条篮子里，用绳子系着，放到底部，然后一篮子一篮子地把红薯系下去。没有灯火，黑咕隆咚的，我心里很害怕，摸索着把红薯放好，父亲再用篮子把我拽上来。冬、春天，父亲还是把我系下去拾红薯。经过锻炼，我慢慢地会自己攀附着上下了，也不再胆怯害怕。

星期天和假期，父亲会让我去打猪草、拾柴火。虽然因为腿脚不便吃了很多苦，但我咬着牙也不落在小伙伴们后面。劳动锻炼了我的意志，麦假和秋假里，小小的我就在生产队看场、挣工分。尽管场地在空旷的野外，离家有二里路，漆黑的夜晚，我也没有胆怯。高中毕业后，我留在学校的工厂上班，后来又回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尽管身体不好，但我一年四季坚持劳动，几乎一天都没有误过工。我牢记着父亲对我说过的话：“谁也救不了你，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

父亲生前一直担心我，知道我人生的道路会很艰难，曾设想让我去学习一门手艺维持生计。不过我没有按照父亲的设计走下去，有幸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又通过考试转了正。我像健康人一样努力工作、快乐生活。这一切，应该感谢父亲对我的培养与教诲。

□郭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