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喜欢美食,自称敢吃任何食物,汪曾祺的长子汪朗说:他去内蒙古,专门要试着生吃羊肉。他晚年去云南,就想尝一下傣族的苦肠——牛肠里没有完全消化的青草,傣族人生吃、做调料、蘸肉。当地人怕同去的作家接受不了,只做了一个苦肠加肉蒸丸子,让他觉得很不过瘾。北京的豆汁,外地人一般喝不惯,但汪曾祺不惧。他写道:“到了北京,北京的老同学请我吃了烤鸭、烤肉、涮羊肉,问我:‘你敢不敢喝豆汁儿?’我是个‘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的,喝豆汁儿,有什么不‘敢’?他带我去到一家小吃店,要了两碗,警告我说:‘喝不了,就别喝。有很多人喝了一口就吐了。’我端起碗来,几口就喝完了。我那同学问:‘怎么样?’我说:‘再来一碗。’”
他喜欢做菜,并且还洋洋自得,他写道:“美籍华人女作者聂华苓和她的丈夫保罗·安格尔来北京,指名要在我家吃一顿饭,由我亲自做,说是这样别致一点。我给做了几道菜,其中有一道煮干丝。这是淮扬菜。华苓是湖北人,年轻时吃过,但在美国不易吃到。她吃得非常惬意,连最后剩的一点汤都端起碗来喝掉了。”汪朗说:在家里,老头儿也常常做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炒麻豆腐、炒疙瘩皮、羊头羊蹄、热汤面就臭豆腐……全是北京平民吃的玩意儿,上不得大雅之堂。前些年,市面上还没爆肚卖,他就自己买个生牛肚,吭哧吭哧洗上半天,还得把牛肚里外都撕去一层,只留下中间部分,然后自己配制调料。折腾两三个小时,最后满打满算能爆出一笊篱成品,还嚼不烂。他倒是吃得挺来劲,用假牙一个劲儿磨蹭,一边还说:“爆肚就是不能嚼得烂。”
汪曾祺的美食文章写得很粗略,如写腌笃鲜,“上海菜。鲜肉和咸肉同炖,加扁尖笋。”只有这么几个字,跟报账似的。除了是他自己做的菜,他是不大说菜的具体做法的,就连吃的感觉也写得极其简略。
写狮子头的口感:“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北方的‘四喜丸子’不能与之相比。”写长沙的腊肉:“我没有想到腊肉能蒸得这样烂!入口香糯,真是难得。”对此,汪朗是这样理解的:“他的这类文章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很少谈某种菜的具体做法,也不怎么谈自己的‘美食历程’,只是进行简简单单地介绍,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其味道,这充分体现了他的写作主张:文章要留白。”这应该跟其个性有关,他不大擅长铺陈的文风。
建筑家王澍说:“不要先想什么是重要的事情,而是先想什么是有情趣的事情,并身体力行地去做。”我觉得,这句话很适合汪曾祺。他就是一个追求情致的人。苏北在《舌尖上的汪曾祺》一文中写:汪曾祺女儿的同事到她家玩,汪曾祺“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结果端出一盘蜂蜜小萝卜来。萝卜削了皮,切成滚刀块,上面插了牙签。结果同事一个没吃。”女儿汪朝抱怨说,“还不如削几个苹果,小萝卜也太不值钱了。”老头还挺奇怪,不服气地说:“苹果有什么意思,这个多雅。”
不仅能勇于尝试各种食品,汪曾祺还想自圆其说,在吃上,总结出一点人生的道理。他在《口味》一文中说:“有些东西,自己尽可不吃,但不要反对旁人吃。不要以为自己不吃的东西,谁吃,就是岂有此理。……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不仅如此,他还在《苦瓜是瓜吗》中进一步阐述道:“我希望评论家、作家——特别是老作家,口味要杂一点,不要偏食,不要对自己没有看惯的作品轻易地否定、排斥。”
□夏学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