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的响声,是从我家乡邻村一个小铺子里传出来的。年逾花甲的邱元靠正用锤子敲打着一块儿铁。
元靠每天都在这屋里敲打,可能是一把铁铲,可能是一把铁锄头。他乐此不疲,如同敲打古老的岁月。
日月变换。元靠坚守着这门手艺,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沧桑。铁制品工艺发展了,机器代替了人工,完成一件制品很快,可在元靠的铺子里,他依然不急不躁,用自己的一双手熔铸着,敲打着。
元靠的铺子很小且简陋。面前的长桌上杂乱地放着模具、半成品、碎铁块等每天干活用的东西。两个刚做好的锅铲锃亮地挂在墙上。靠墙边有风箱,有土石垒的锅台,上面还坐着一口冒着白烟的不锈钢锅。炉边,元靠右手拿锤,左手掂钳子夹起一块火红的铁块放在砧板上,叮当叮当地敲打。
他的神情认真专注。熔化铁液,打成铁板,再用模具锤造成型。这样的流程烂熟于心,元靠的动作熟练流畅。
元靠的父亲也是铁匠,手艺远近闻名,十里八乡不少人找他打制过铁制生活用品。那时候,元靠的父亲打制的铁器做工精细,不欺不骗,口碑很好。从记事起,元靠就在父亲的敲打声中生活着。听着敲打声响,看着父亲手中魔术般变出的铁勺铁铲,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父亲见他喜欢,就把手艺传给了他。
父亲对元靠要求很严,每道工序都要求他做到最好。有一次,年少的元靠嫌麻烦,省了一道工序,被他父亲发现了,吼他:“你偷这点儿懒,是在砸自家的牌子!”
元靠至今记着父亲这句话。当他的水平和父亲不相上下时,父亲就放心地让他独立了。独立后的元靠用更高标准要求自己,他做的铁制品实用且好看,人也像父亲一样实在,不欺不骗,价格公道,如果有人家当时给不了钱,他就让人家赊账。实在还不上,他也从不去讨账。“名声就是牌子。”元靠说,只要乡亲们相信他,给不给工钱他不会介意。
娶了媳妇后,元靠的干劲儿更大了,后来因为意外,他的铺子关了门。不过,当乡亲们需要铁勺铁铲时,他仍会在夜晚做一些。乡亲们感念他,常会送给他一些吃的用的,他家的日子也就勉强过着。
改革开放后,他的铺子再次开业,打出来的铁器仍像以前结实精致。找他做铁器的人越来越多,他家里也慢慢富裕起来。他用打铁器挣的钱供孩子上学,也养活着一家人。
“那些年天天有干不完的活儿,很累,也很舒心。”元靠说,过了几年这样快乐舒心的日子,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忙、那么累了——商店里卖的机器制作的铁制品越来越多。
元靠觉得失落,也很无奈。他知道,人们在商店能买到想要的铁制品时,就不会再来找他了。不少好心人劝元靠也买台机器,做得快也赚得多。但元靠觉得,他这是手艺,不能丢。
虽然已经很少有人来他铺子里定制铁器了,但他仍认真地敲打着每一个铁勺,一个步骤不少,一道工序不省。不过,他也注重“创新”——根据人们的需求在样式上进行调整,“独家定制”,但传统的手法,却从不改变。
近几年,元靠铺子里的生意只能糊口。“这样就好!家里又没多大负担。”元靠满足地说。看父亲那么劳累,女儿曾不止一次劝过他不要再做了,元靠没有答应。做了大半生铁匠,他留恋这份职业,留恋那种敲打的感觉,留恋那闪闪发亮的铁光。
□肖功勋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