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代，社会经济不甚发达，百姓生活水平比较低，庄户人家尤其贫困，难得听说村子里谁家有座钟。人们要掌握时辰，绝大多数依靠白天看日头、夜晚看月亮。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经年累月耳濡目染，我自然对那些辨时谚语不陌生，至今依然熟记在心。譬如：“初三、初四月嬷嬷趿拉地儿”，说的是农历初三、初四，月亮在西边一露脸，天也就亮了；“十七、十八坐着等”，是说月亮出来更晚一些；“二十正正，月出一更”，意思是月亮出来的时候已经一更天了；“二十二三，月出正南”，表示月亮正南天就亮了；而“二十四五，月亮东屋”，是说天亮之前月亮刚升高到东屋之上……

把月亮当成钟，但月亮毕竟不是钟，只不过作为参照物对时辰有个大约的估摸。即便是夜晴月朗，一年四季中这月升月落也不在一个钟点，如若遇到阴云茫茫、月色朦胧，看错时辰的事就更是在所难免。

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八九里路。由于生活困难，有些日子并不住校，必须早起赶往学校，而起床的时机就靠看月亮而定，有时把握不太准，起来看看天色尚早再去睡倒，折腾几次也是有的。

有一个黎明，我起床后看到夜空雾气缭绕，没有月亮，却遍地茫茫的白色，连母亲也看不透什么时辰了，为了不耽搁早自习，我便告别母亲匆匆上路。

田野里一片寂静，大地依然在沉睡。这是村与村之间的一里多路，路旁有野草丛生的坟地、废弃的窑坑，还有夏夜里飘忽着“鬼火”的乱葬岗。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即便是白天路过这里也心里发毛，更何况黑夜独行。但为了不耽误上学，我只好不停地假装咳嗽，自己给自己壮胆，硬着头皮往前赶路。

当我走到坟地附近时，忽然听到乱葬岗方向传来“嗒、嗒”的声音。寂静的夜晚，这“嗒、嗒”的声音在旷野里尤其瘆人，猛虎野兽还是妖魔鬼怪？我心脏一阵狂跳。这段路已经走多半了，再逃回去已是不可能，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身后就是坟地，赶快趴到路边沟里，紧抓装菜饼子的篮子，心想管它是兽是鬼，万不得已的时候总要抵挡一下。随着“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我浑身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不多会儿，看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顺路走来，等走到我跟前，我终于看清，原来不知哪个粗心的饲养员没有看好门，让生产队的一头牛溜了出来。等这头牛走过去，我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暗暗骂着这个不负责任的饲养员重新上路，等到了学校天还没亮，这都是月色不明惹的祸呀！

夜遇耕牛事件之后，一段时间里母亲总会陪我早起上学。清冷的月光下，母亲帮我背着干粮篮子走在我身旁，陪我走过野外这段路，直到我走进前边村子才返回家。

月缺月圆，转眼之间六十个春秋过去了，如今的人们再不用依赖看着太阳、月亮算时辰。在我的家乡，那些路边的坟地、窑坑和乱葬岗早已荡然无存，世代坎坷的小路也改造为柏油大道。

把月亮当成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但那淡淡月色、坎坷村路，还有结伴而行的母子，却凝结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画面，永永远远铭刻在我的心头。

□李业陶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