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有一道特殊的菜不是用嘴巴吃的，而是用耳朵“享”的。

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中就上演了经典的一段：贫穷的许三观实在是没有吃的了，在他生日那天，躺在炕上望星星，突发奇想，用嘴巴给三个孩子每人炒了一盘红烧肉。

面对苦难，“许三观”是高手中的高手。

许三观的小儿子叫三乐，哪里吃过红烧肉，听得直咽口水。哥哥一乐二乐也直咽口水。许三观说，一乐二乐不许咽口水，不许抢弟弟的红烧肉吃。

我能想象到这样的情景，看得我这个心酸，这件事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来。

四十年前的冬天，老家的农村家家户户储存大白菜，有窖，顺着窖里的红砖缝儿，用细铁丝把秋白菜吊起来，吃的时候取出几棵来。由于物质匮乏，一冬天白菜土豆成了一天三顿的主菜，上顿白菜、下顿土豆，吃得直反胃。

不过想想，那个年代能有吃的也算享福了，很多农家，到了春起青黄不接，那可真叫大眼瞪小眼，没辙了。真就是余华写得那样，用嘴巴炒一道菜，用耳朵享用。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早年在我们农村，有用一块大饼子换个媳妇的真实事件。

孩子少，相对好些，吃的用的还将就。可小孩子不穿可以，不吃，饿呀！一天三顿吃白菜，实在提不起来吃的欲望来，何况没有半点油星，那八印的大铁锅的锅边还清晰可见锈迹斑斑的红色。

我家也不例外，三顿不离白菜土豆。白菜没了油水，清炖，炖出来的水汽和猪食一般难闻。有天父亲见我们实在提不起吃饭的兴致，菜端上来时，他迅速地夹了一筷子头，在空中高高一旋，像旋风一样，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诱人的弧线。他故意放慢了速度，当我看清了好像又有点没看清的时候，赶紧塞到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肉！肉！肉！我一听有肉，眼睛都亮了，顿时来了精神，心花怒放地冲上前去，用小手扒父亲的嘴，父亲的嘴紧闭着就是紧锣密鼓地嚼，只见他的喉结蠕动了几下，听见了吞咽的声音，我“哇”地一声，为一块肉拼了力气号啕大哭。为这，好一顿和父亲生气，仅有的一块肉还让父亲吃了。

后来才知道，哪有什么肉，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白菜片而已，那颤颤巍巍的诱惑，是父亲抖着筷子装出来的。

贫穷的时候，我们拥有一些生活的方法，说大了是信念的支撑，说小了，就是无奈地熬，熬过了就好了。

不过，童年的贫苦使我养成了节约的好习惯，不挑食，随随便便的家常饭菜都能吃得特别香。我的很多朋友都特愿意和我吃饭，他们说看我吃饭“特下饭”，想起农村抓的猪糕儿来，说小猪（朱）很上食啊。我说上食是好事，能吃才是福！

如今，每每回忆倒是一笑了之。那些年穷嘴巴富耳朵的经历，都成了滋养生命与生活的佐料。

□朱宜尧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