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姥爷是晚清的秀才。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秀才是个啥。看到我疑惑的样子,母亲笑着解释:秀才就是喝过墨水的人。我朝母亲眨巴眨巴眼,也跟着笑了,那笑里多了几分调皮。
那天,我是抹着泪跑到母亲面前的。正在专心织布的母亲猛一回头,看到了我满嘴的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连忙从织布机上跳下来,舀了一瓢凉水,招呼着让我赶紧漱口,直到嘴里的水没了颜色,母亲又把我的小花脸洗得一干二净。我止住了哭声,母亲却笑得满脸通红,嘴里一个劲儿嘟念:俺家娃可真是个实心眼儿哩。
那次我才知道,“喝墨水”是村里人惯常的形象说法,意思是说某人书读得多,有学问、有知识。
那会儿,村里人文盲多,“喝过墨水”的人没有几个。母亲当初看上父亲,大概也是因为父亲“喝过墨水”的缘故。不然,父亲的年龄比母亲大五六岁,长得又拿不出手,家里穷得炕席都带窟窿,房子连块砖头都找不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都是土坯。以母亲的心气儿,是不会看上父亲的。是姥爷的一席话点醒了母亲,姥爷说:赵家那么穷,还知道让孩子上学,家风正、有远见,新社会需要这样的家庭,需要这样的人。
母亲嫁过去没多久,姥爷的话果真应验了,父亲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尽管父亲只有高小文化,但那时候已算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了。能和文化人生活在一起,母亲脸上也觉得有了光。不甘落后的母亲,依托内蕴的动能,冲破“女人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忙完家里的、地里的,硬是缠着父亲学起了文化,从识字到识数,母亲学得那叫一个认真。兴许是母亲果真有超强的天赋,不仅字学得快、写得好,算术更是炉火纯青,加减乘除运算自如,账目算得更是准确无误。
父亲曾对我说过,若论脑瓜子好使,母亲远胜于父亲。这不是父亲自谦,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后来母亲当村干部、当供销社的代销员,“喝墨水”渗透的东西,就成了最好的铺垫。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
无形中,母亲也成了她心之向往的那个“喝墨水”的人。面对赞誉,母亲显得很低调,说自己只是不愿当“睁眼瞎”。我明白母亲的心思,她除了想改变自己,也是在用行动告诉孩子们, 要做个“喝墨水”的人。
许是受到了母亲这种思想的熏染,打小我就对学习饶有兴趣。尽管那个时候学习的环境并不好,氛围也不浓,但母亲却盯得特别紧,管得非常严,不许我们有丝毫的懈怠。母亲说,学了东西,受用的是自己,谁也抢不走。
那年,县里的高中头一年恢复招生,我就一举考中,后来,我还通过高考跳出了农门。母亲挂着一脸的自豪说,墨水“喝”多了,咋说也吃不了亏。
有母亲这个人生的标杆竖在那里,入职后,我愈发懂得了多“喝墨水”的好处,学思结合,潜心工作,在文字的世界里打造属于自己的“精神王国”,不仅公文驾轻就熟,还有对文学的真情述说。
我在“喝墨水”中成长、成熟,事业不断攀上新高度,文学亦滋养了我的灵魂。此时,我才真正弄明白,“喝墨水”,还真的不是靠嘴,而在于心。
□赵同胜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