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婆家出生、长大。

小时候我经常发烧，每次高烧不退时，外婆急得团团转。有一次，她带我去赶集，我突然晕倒，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大床上，盖着松软的被子，额头上敷着毛巾。屋里光线有点暗，没有点灯。外婆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勺子在杯子里不停搅拌着。

我问外婆，我是不是快死了？外婆说，净瞎说。大夫说了，你贫血，体质弱，抵抗力差，才会这样。

后来我才知道，晕倒后，是小脚的外婆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回家。之后又让外公去请大夫，确定我安然无事，才跑到集市买我最喜欢吃的零食。

我生病那几天，她没有心思洗漱，头发有点乱，白发也多了几根。因为心情不好，本来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淡淡的黄斑也明显了。

我望着她，有点心酸，心想：这还是那个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的外婆吗？我在长大，她在变老，如果我长大的代价就是她变老，那我宁可时光永住，永远不长大。

她很少这样颓废，总把日子过得喜气洋洋的。只有在我生病或者回父母家时，她才会落寞。

我回家读书的时候，望着她送行的背影，母亲感叹：“你外婆真的老了，背有些弯了，辛苦了大半生，遇到过许许多多让人糟心的事，她对我讲述那些事情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挑剔外公一辈子，得理不饶人，她不温柔，有点强势，还有点敏感。这样的一个人，唯独对我温柔，宽容。她曾多次对父母说，我是她最大的牵挂，我过得好，她才能安心。

外婆去世后，妈妈整理物品，从她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我的照片。照片被保存得很好，上面封了一层薄薄的塑胶膜，很新，没有折痕。照片上，我扎着两只羊角辫，双手捧束鲜花，穿着红蓝格子衣服，对着镜头轻轻笑着。

这张照片，是我离开外婆回家读小学时，她带我到镇上的照相馆拍的，还特意给我梳了好看的发型。我望着照片，眼眶湿润了。

阳光刺眼，也刺痛了我的心。七岁前，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是外婆把我养大，给我比母亲更加无微不至的关爱。她真的走了，世上再也见不到了。她去世时，我在中考，没有送她最后一程，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离开的十年，我远离家乡，有了自己的孩子，将往事尘封，有时感觉人已经变得不那么敏感了。但夜深人静时，想起她，慢慢理解了她的爱和孤独。当我想坐在她身旁，静静聆听她，帮她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却永远没有了机会。外婆对我的爱，永远在我记忆中留存。

□徐宏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