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许多人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老人的手、孩子的手,要说印象最深的、最美的,还是我母亲的那双手。
虽然,和其他女人的手相比,母亲的手算不上美丽,在很多人看来,甚至还很丑。大凡女人,尤其是美女的手,古人用“柔荑”一词来形容,意思是说这手像新长出的草一样的柔嫩。而母亲的那双手不仅谈不上“柔荑”,更与“纤纤素手”“肤若凝脂”“指若莲花”无缘。
那么,母亲的手究竟长什么样呢?
其实,我以前也未曾细心地留意过母亲的手。只因有一次,母亲干完活回家,嚷着手疼,让我找药布帮她包扎一下,我这才注意到母亲的手。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古铜一般的颜色,手指生硬、骨节突出,而且手掌还布满一层厚实的老茧,像老树皮似地粗糙。这哪儿是一双女人的手啊?简直与长年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的手一般模样!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端祥和思索的瞬间,我突然看见,在母亲左手拇指的关节处,干裂着一个发炎红肿的口子,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就在这一刹那,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鼻子也酸酸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又被我强忍了回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滋味,往日的一幕幕,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是癸未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我的父亲不幸病逝了,本不富裕的家庭像折了顶梁柱,日子更加得难过了。父亲的突然离去,哥哥也早已成家,只剩下我和母亲一起过活,而母亲又没有工作,父亲的抚恤金每月只有190元,这对于一个贫困家庭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我那时也是快奔三的人了,还没有成家,虽有工作,但每月工资不足千元,如果日后结婚,那得需要一大笔钱,而这些都装在了母亲的心里,她虽然已近花甲之年,但并不糊涂。
母亲听说卫生队需要用人,就和我商量说想去,但我起初没同意,因为清卫生这活儿又脏又累,工资还不到二百块钱。可母亲说,现在年岁大了,不比从前,别的活儿干不动,但清卫生这活儿能干。我了解母亲,她虽然没文化,但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年轻时她扛过水泥、搬过红砖、抬过钢材、卸过车皮,还曾和退休后的父亲一起打过工,苦没少吃,罪没少遭。这次母亲执意要去卫生队,我是拗不过的,因为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母亲是不想拖累子女,总想给我们多少减轻点儿负担!
记得母亲上班回来的第一天,她对我说:“这活儿倒是能干,就是我这闻不了垃圾那味儿。”母亲说的是实情,我曾有过亲身的体验。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母亲有事儿却不想请假误工,就和我商量,让我替她干两天。就这样,我来到了母亲干活儿的那条巷道。映入眼帘的是怎样的一幕啊!道旁的垃圾箱里塞满了污秽,尤其是饭店倒掉的剩菜,那上面落满了一群乱哄哄的苍蝇,这些垃圾散发出来的气味因天热而愈发地剌鼻难闻了,熏得人直呕。
无法想象我当时是怎样硬着头皮,一锹锹地把垃圾装上车推走的。可回头一想,我母亲每天都在和垃圾打交道,她又何尝叫过苦呢?
对母亲而言,她干的这份工作,夏天脏、冬天累。每到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母亲干活的那条巷口,附近的居民都往那儿倒脏水,几天就冻起一个很大的冰包。母亲就和其他两位同事,冒着凛冽寒风刨冰包。母亲用她那双有力的大手,抡起镐刨得冰包“咣咣”响,震得她手生疼,她却强忍着疼痛,坚持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务。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手,有柔软的手、刚硬的手、滑润的手、粗糙的手、白净的手、黝黑的手、尖细的手、宽厚的手、灵巧的手、笨拙的手。但在我的眼中,最美的还是母亲的手。在我儿时朦胧的记忆里,是母亲的手常常轻轻地拍着我进入甜甜的梦乡;长大后,母亲的手又让我明白了做人的朴素道理。透过这双饱经岁月风霜的手,我看见了一位平凡母亲的伟大!
□林振宇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