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个人住在老屋,已年过八旬,听力越来越差,有时得大声说好几遍才能听见。与母亲通电话更是件困难的事。
晚上整理书橱,突然滑出一沓书信,信封发黄但字迹仍隐约可见,是母亲从前写给我的信,一共31封。翻阅着那些泛黄破碎的家书,暖意一点点漫溢心间。
三十多年前,我到几十公里远的小镇汽车站上班。小镇偏僻,在异地他乡举目无亲,我想家想朋友,想母亲烙的葱油饼。万籁俱寂的夜晚,我常偷偷趴在被子里哭。
那时,交通、讯息不发达,不能常回家,电话费又贵,平时没重要事情是舍不得打电话的。有一天,我实在憋不住,跑到邮局给母亲打电话:“妈,我……”拿着电话我却说不出话来。
“惠儿,咋了?出啥事啦?”“我、我,妈,我想、回家……”我吞吞吐吐地说。
“干吗回家?别胡思乱想,安心工作。”母亲挂断了电话。母亲冷冰冰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心情愈加郁闷。
几天后,门卫突然给我一封信,竟然是家里的住址,我又惊又喜。信居然是母亲写来的,那是母亲寄来的第一封信。母亲只上过几年学不识多少字,我没想到她竟会给我写信。信很短、字很大,歪歪扭扭的。“惠儿,安心上班,一个人在外面,要吃好穿暖。”
见字如面。抚摸着信纸,母亲的叮嘱似乎就在耳畔,心暖融融的。我的眼眶湿润,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信纸上。
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母亲的信,简单、直接,有时两三句话,有时只几个字。“家里都好,不要记挂。”“工作还好吧?有空回家给你烙葱油饼吃。”“天冷了,注意身体。”诸如此类。
那年冬天的早晨,我值早班,气温很低,风冰冷刺骨,候车室的人黑压压一片,买票的旅客排成了长队。由于对线路和价格不熟悉,我手忙脚乱,有个旅客嚷嚷着,阴阳怪气说些难听的话,我的脸憋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下班盘存,票款差九块五毛钱。当时每月工资仅几十块钱,这九块五毛也算不小的数目。被旅客挖苦、刁难,还要赔上差错的票款,我伤心、懊恼,情绪跌到谷底。
母亲写信开导我:“别着急,万事开头难,你能行的!”母亲的话让我冷静下来,我认真学习,向同事请教,渐渐熟悉了业务知识,工作上再没出过错。
母亲会写的字不多,常有错别字,但我从不说出来。有一次打开信封,突然掉出一片树叶,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梧桐树叶,叶子枯黄但棱角分明,我把树叶夹在书本里当成书签,仿佛回到久别的故乡,闻到家的味道。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虽然每封信只有寥寥数语,但每次收到母亲的信我都欢喜得不得了。我也会给母亲回信,尽量简单,怕母亲不认识。在与母亲的书信往来中,枯燥的日子不再寂寞难耐,我渐渐适应了新环境,和同事相处融洽,日子一天天变得充实。
生活虽然贫瘠,但母亲的信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浸透着无尽的挚爱亲情,让我变得非常“富有”。母亲的书信像黑夜里的点点星光,照亮那段迷惘的岁月,让我获得人生的力量和勇气,激励我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前行。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母亲听力不好,但视力还不算差,我何不给母亲写信呢?
我铺开信纸,一字一句认真给母亲写信。
□徐光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