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我考进县里一中,那是一件光耀门庭的事,全家人都为我感到骄傲。
每逢周末,父亲送我进城读书,犹记起,父亲挑着一担米,后面跟着小小的我。穿过几个村落,走过一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再走了几公里的乡间小路,才到达公交车的站点。
那时,交通不发达,车辆不多,道路不宽,没有高速路,时光很慢,人也不急躁,司机不轻易按喇叭,会在每一个站口很耐心地等候。坐车的人似乎也不着急,如果看到远处乡间小路上的小黑点缓缓地向站台移动,会提醒司机:那边还有一个人要赶车,再等等。毕竟都是乡里乡亲,谁进城不都是有个事。开往县城的公交车,永远都是熟人社会的交响乐。乡亲们在车上谈论最多的,就是生活的憧憬:谁家的孩子在城里工作;谁家的媳妇生了个胖小儿;谁家孩子今年考上大学。父亲碰到熟悉的乡亲,互相问候后,总会骄傲地说:“我送孩子进城读书呢。”那种期盼的劲头,就像蹲在田间,看着自己长势旺盛的庄稼。
一个雨天的周末,我们启程晚了,踩过泥泞的乡间小路,到达站点,天色渐晚,似乎错过进城的最后一班公交车。离县城还有5公里路,父亲咬咬牙:“走吧,我们走路去城里。我劝父亲再等等,说不定公交车一会儿就来。”倔强的父亲怕耽误时间,执意不肯,挑着一担米,毅然走进雨幕中,我撑着伞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心里抱怨:这么大的雨,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呢?
5公里的路程,100多斤重的米,父亲挑得十分吃力,走了一半路已是气喘吁吁。我劝父亲歇一歇,父亲不肯:越歇就越想歇,再歇就挑不动了。此时,后面公交车的鸣笛声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我们以为晚点了赶不上公交车,没想到最后一班公交车也晚点了。司机认出了我们,停了下来,招呼我们上车。
“不,不,不,我都已经挑到一半路了,没几步就到县城了,干嘛还要花这个钱呢?”这么大的雨天,无论司机怎么劝说,父亲执意不肯上车。那晚,为了省几毛钱车费,父亲始终不肯坐车,和我一起走到县城的中学。在校门口,父亲从内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着一些钱。父亲说,这是你一个星期的伙食费,省着用,怕被雨淋湿了,所以,得包紧点。接过捂着父亲体温的钱,望着父亲早已湿透的后背,我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
人生就像一趟疾驰而去的公交车,永不回头,父亲在15年前的一个春天里,中途下了车,留下我孤独地赶路。后来,我在这个巨大的城市边缘安了家,每逢坐上从燕郊回北京的公交车,我就会想起35年前父亲送我进城读书的情景。深情父爱,绝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褪色。仿佛还是童年的站台,公交车长长的鸣笛声,穿透了夜色。彼时小小的我,跟在父亲后面,走进了雨幕中,去县城读书,走着走着,父亲却把自己走丢了,一次小小的分开,从此就是一生的流离契阔。
而我的公交车上,来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人生就是这样,像等待雨天的公交车,怕前一刻错过了班次,后一刻又耽误了时间,还好,我始终没有错过父爱。那辆父爱的公交车,什么时候还能开进我生命的站台,哪怕是惊鸿一瞥地擦肩而过,我都愿意等下去、等下去。
□林黎兴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