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接连打电话,都说没事儿。趁个周末,不放心,回去看她。
一路上,眼前晃动着那个熟悉的画面,母亲站在村口,翘首而望,瘦弱的身驱仿佛童话里的小矮人,欢愉的脸庞上夹杂着些微焦灼。
村口空寂寂的,我心里猛的一紧。
我小跑着冲进家门。母亲蹲在菜园边,手拿小铲在割韭菜。听见动静,母亲慢慢转过头来,浑浊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会儿,咧嘴笑一下,就又转过头去,割她的韭菜。我心里无比失落。每次回老家,母亲总是一大早就跑去村口迎我,总是像铁钉黏磁石一样跟着我,说这说那。
我越想越觉得委屈,真想转身走掉。母亲突然说,园里的菜都给你留着,谁也不许摘。我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母亲找来一个纸箱,把摘好的青菜一样一样往里装,一边说,你说丝瓜瓤刷锅好,我种了一大片,容易剥皮的那种,我让你成嫂从她娘家找的种子。过几天,那些黄瓜、辣椒、豆角就都又长出来了,下个星期天再来。那天,不知道谁家的鸡跑到咱菜园里来了,我骂了它一顿……
母亲从来不会骂人的呀,即便人家偷走了她的心肝宝贝们,羊妈妈和小羊羔。
我心里堵得慌,对母亲说,出去走走吧。
出了家门,母亲转而向左。我笑,左边是去后院的路。母亲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掉转身子,随我走上那条小土路。
土路那头是学校,小土路上印满我少时的脚印和欢声笑语,它们一时又鲜明活跃起来。
池塘还在,不见了绿荷,水面上蒙了一层黏稠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只鹅儿鸭儿都没有,鱼儿虾儿想必也躲到别处去了。
那棵梧桐树去了哪里?树上的蝉儿去了哪里?还有那口盛满蛙声的水井,那个被我和小伙伴儿称作战壕的土坑,那座叮叮咚咚的小桥,小桥旁边的老屋……
母亲突然停下脚步,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指着高耸的新楼说,那是咱家。我一时莫名地悲伤起来。哪里还是咱们的家?
一只燕子飞过头顶,飞向天边去了。突然害怕看到昔日热闹的校园变成板厂的样子,对母亲说,回家吧。
母亲伫在那儿,一脸懵懂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转动起脖子,左瞧、右瞅,右瞅、左瞧,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我心里一凛……
遇见二伯、成子哥、大娘、三婶、兰姐。他们都停下来,很认真地和我说母亲迷路的事情。
下午五点半钟,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城。车上,我想起一件事情。大一暑假前夕,我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妈,同学邀我假期去南方游玩,我没好意思拒绝……
几天后,我收到一个汇款单,金额让我吃了一惊。后来知道,汇款单上的四个数字,是母亲用她的老本——一条项链换来的。我暗暗发誓,有了工资,一定给母亲买条项链。
下了车,我径直朝城西的银坊走去,我要给母亲打一条银项链,再刻上几行字:她是我妈妈,家住×××乡××村,如果迷路了,请打电话:640××××,或手机:186××××××××。好人一生平安!
□曹化君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