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春天去哪里看花?我会不假思索地说,去乡间,去阡陌小巷,去土墙围起的院落。
不用游走,门也不必出,在被窝里躺着,一团团香气就从窗棂里扑进来,扑满一屋子,扑进鼻孔、嘴巴。哈出的气都是香的,枣花的香、槐花的香、楝花的香、葡萄花的香。
哪里还睡得下?穿好衣服、跑进院子、仰起头,一样一样看过去。浅黄、雪白、溜紫、淡绿。看一眼,再看一眼,总也分不出哪个最美,都飞扬跋扈地美。
目光才要从树梢收回来,瞥见墙头上的喇叭花,篱笆边的油菜花、砖缝里的狗尾巴花。一转眼,又蹿出一株高挑的一串红,在金灿灿的阳光里,亭亭玉立。
母亲让我去大娘家借盐,也许是葱或针头线脑。一进大娘家门,一树黄澄澄的小花,争相朝我挤眉弄眼,吐蕊喷香。大娘说是桂花。我想问大娘,和嫦娥的丈夫吴刚砍伐的桂花树一样的么?话未出口,大娘笑眯眯地说,闻闻,月亮里的桂花儿哪有它香哩。
去二婶家玩儿,白生生的花儿从墙头扑出来,我认得,是山楂花,在暖风里搔首弄姿。我伫在墙外,傻傻地看,眼前忽而恍惚起来,一朵朵小白花变成一粒粒红果儿。口中涌满酸酸甜甜的水,咽下去,转身朝小莲家跑去。
小莲正站在她家院子里,对着火红的石榴花指指点点,一边小声嘟哝,一个石榴、两个石榴、三个石榴……我撮紧嘴唇,一口气跑回家,跟母亲闹,妈妈,咱家也栽上山楂树、石榴树,忽而想起很多馋人的水果,接着说,桃树、梨树、苹果树、橘子树吧。
母亲到底没栽这些解馋的树,却在院子里开辟出一片菜园。忽然一天,几朵小花飞进园子,跟着,花儿们浩浩荡荡,飞蛾般扑进来,扑上藤蔓、枝头、墙头、房顶,天地间都是花。丝瓜花、黄瓜花、苦瓜花、韭菜花、西红柿花。田垄间夹杂着千奇百态的马蜂菜花、蒲公英花、荠菜花、拉拉秧……虽是些野花,母亲却舍不得拔,任它们野性地长,恣意地开。一如蜂儿、蝶儿、燕儿,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飞舞。
母亲爱花惜花,就像爱惜自己的孩子们,纵由它们在春天里疯个够。
菜们长好后,母亲陀螺样左邻右舍地跑,这家一把韭菜,那家一绺豆角,今天几个茄子,明天几根黄瓜。大娘婶子们也赶着趟儿走进我家的门,桌上的山楂、柿子、桃、梨,堆得山高,我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在花的暖阳里一天天泡大,恍然明白,大人的世界不只是花和暖,更多的是荆天棘地。然而,母亲呈现给我们的,永远是春暖花开,莺飞燕舞的喜悦和安暖。
母亲的爱就是春风呀,想起时,花儿一样的美好和芬芳,呼啦啦,扑满胸怀。
□曹化君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