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文字容易，读懂人心难，要想读懂父亲就更难了。

我的心中有一个理想父亲，他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睿智幽默，他知识渊博、侃侃而谈，举手投足之间散发迷人的书卷气。可是真实世界里我的父亲不善言辞、沉默寡言。他近乎冷漠的无语让我无法理解。但他的身体是硬朗结实的，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两鬓斑白，这才发现那个曾经年轻的父亲已然老去。

那天父亲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外孙女在旁边玩。父亲捉住一只蚱蜢，蹲在地里，向外孙女招手：“小可乐，来看阿公捉了什么。”外孙女跑过来看见阿公手里的蚱蜢，快活地伸手去捉。阿公说：“小丫头胆子不小嘛，这些小虫子竟然吓不到你。”“来，小蚱蜢，给我磕个头。”小蚱蜢真的给阿公磕了个头，外孙女高兴地蹦了起来。“阿公，给我，让小蚱蜢也给我磕头。”那一刻我忽然看见父亲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原来父亲也会老的。我的心被那些在眼前晃动的白发和皱纹晃得生疼。

看着小可乐手中的蚱蜢，我看见了童年的我。在野地里玩耍。那个在我身边的青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在野地里替我捉蚱蜢。那个青年男子就是我的父亲。望着父亲衰老的容颜，我的心像被揉皱的白纸忽然就硬戳戳地割疼了手掌，也割疼了记忆。我很难把他和现在眼前的这个老人联系起来。那一刻我的心微微颤抖。并不是我的成长促进了父亲的衰老，但父亲的衰老却让我倍感内疚。我还不曾好好与父亲一起走过我们人生重叠的道路，他就这样徒然老去。我还没有学会在人生的道路上且行且珍惜，他就已经步履蹒跚。

我在小学一年级遭遇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上学路上深及膝盖的积雪，让我无法踏雪而行，于是，我踏着早班大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因为大人的步幅比较大，我一个小孩的步子要尽力迈到最大，才能勉强踏着脚印而行。几乎是走一步就会摔一跤，等到了学校，我的鞋子和裤管以及袖子都浸湿了。父亲来接我放学时我的袖子还是湿的，父亲毫不犹豫地脱下他的大袄子把冻得瑟瑟发抖的我裹得严严实实。父亲第二天就发烧了，而我却没有感冒，是浓浓的父爱包裹着我，守护我免遭病痛缠身。

中考那年，父亲骑车送我去考场。大热天，父亲费力地蹬着自行车，汗水湿透了父亲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滴下了汗珠。我对父亲说：“爸爸，我自己坐车去考场吧，这么热的天您别中暑了。”父亲却执拗地费力蹬着自行车，略带威严地说：“坐好！”我在父亲努力蹬着踏板的双腿上，读懂了父亲的心。他太想为我做点什么了，他不能替我考试，也不能替我背书做题，他只能骑着自行车接送我。这是他唯一能替我做的，也是他最想替我做的。当我第一次读懂父爱的深沉，我的眼镜起了雾。

我与母亲一起的时候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母爱难免琐碎细致，母爱总是丝丝入扣。父爱不像母爱，父爱是深沉而不失温柔的。我与父亲在一起时通常是沉默不语的，但父爱却如此深邃，深邃得近乎生涩，要是没有一点人生的阅历，竟会读不懂它。

我是在读懂父亲的那一刻开始，才深深体会到父爱如山的。还好，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还不算太晚。

□宛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