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故去已经20年了,每回梦中,我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容,慈祥平和,一如生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爷爷因积劳成疾过世,三个孩子均未成年,老的老、小的小,所有重担一下子都压在奶奶身上。奶奶来不及从悲痛中恢复,就得精打细算如何用抚恤金和棉织厂一个月36元的收入把一家五口的日子撑起来,还得想方设法接济老家一点。听小姑说,奶奶每天一下班就往家赶,安排好晚饭,拿上麻袋就一路小跑到棉织厂外的垃圾池里捡报废棉纱。报废棉纱里有完整的纱线,抽出来绕成一团一团的卖给收破烂的也能换几个钱补贴家用。捡棉纱很脏,棉絮和灰尘腾在半空,粘的到处都是,掸都掸不掉。
奶奶每次都捡到很晚才回家,到家已经成了个“灰人”,匆匆洗漱一番,扒几口冷饭,赶紧坐到院子里抽纱线。棉絮飘浮在空中,不多时就灰蒙蒙的,呛得戴着口罩的奶奶喷嚏连连、直流眼泪。小姑过去帮忙,被奶奶骂走了:“写你的作业去!小孩家肺嫩,不能捡这个。”日后小姑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就泪水涟涟:“老母亲啊……”
除了捡报废棉纱,奶奶还喂了一群鸡,抽空去菜市场拾菜叶虾皮,剁碎喂鸡。下的鸡蛋,除了炖汤给太婆婆、孩子们补身体,奶奶一个都不尝,全积攒起来卖钱。爸爸心疼她终日操劳,想替她分担一点。那时谢二矿外长年堆着煤矸石,附近的人从矸石堆里拾煤块回家烧,省炭票。爸爸谎称去同学家写作业,吃过晚饭偷跑到矸石山拾煤块,背到铁匠铺卖掉。拾了两个晚上就被奶奶发现了,跑到矸石山下把爸爸拽回家,哭着打骂了一顿。奶奶一遍遍说:“你们把书念好了就是帮我大忙了!”奶奶一辈子不识字,却把念书看得比什么都重。在奶奶的坚持下,小姑和叔叔都考上中专,爸爸考上公安干校,都捧上了“铁饭碗”。
奶奶从国营棉织厂光荣退休后仍是一天到晚不拾闲,种菜、养鸡,还一手带大了几个“隔辈人”。在我记忆中,只要在奶奶身边就缺不了好吃的,肉圆子、蛋饺、油条炖蛋……奶奶变着花样给我们加营养;老家人捎来的花生糖、芝麻酥、鸭膀爪,她一口也舍不得吃,全喂了我们的馋嘴巴。每到黄昏,我和弟弟就特别想妈妈,站在小院门口向马路上张望。奶奶不说啥,喂完鸡鸭,一边一个牵着我们的小手去供销社买灌浆果。看着我俩抢吃肚里有蜜的果子,她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奶奶去世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病重,家人送她去医院时,她还从鸡舍里拾出20多个鸡蛋,嘱咐给我和弟弟吃。后来她的病日渐沉重,她不肯再呆在医院里,执意要回家。爸爸说,奶奶一辈子对别人付出,却生怕给别人找一丁点麻烦。奶奶在她住了一辈子的小院里安详地离开了,让小辈们把她抬到了山上,那儿,爷爷在等着她。
有人说:人生是一本书,有人写得精彩,有人写得平庸。奶奶这本书上是写不尽的克己、付出、无私、厚道,什么时候翻看都能给人以感动、思考和力量。
□赵闻迪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