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别人活——这是他的人生主题。

他是我公公，我与他只见过三次面，第四次，就是两个世界了。

第一次是结婚前，他拖着癌症晚期的孱弱病体坚持要来见我父母，他说这是必须要有的礼节。

那是一个秋冬交替的季节，叶子变黄、飘落，又随风飘起。他穿一件崭新的夹克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敲开了我家的门。因为身体虚弱，他说话有些无力，但还是不停地对我父母表示感谢。感谢我父母没有对他的家庭情况挑剔，感谢一直以来对他儿子的照顾，感谢……他说得很慢，很平静。

父母过意不去，安慰他两个孩子真心在一起就好，不必这样客气。他点头，笑笑，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第二次见面是我回去结婚的时候。那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要结婚，他心情高兴，病痛也相对减轻了一些。那几天他总说终于完成了任务，两个儿子都大学毕业，找了工作，又都结婚了。他让两个儿子好好待媳妇，要珍惜。

那次，我在那里呆了七天，从未离开过父母的我一直想家。他本想让我们多住些日子，但兴许看出了我的心情，便没再挽留，而是以工作为重让我们办完事就回来了。也是这件事，让我心里一直歉疚到了现在。

结婚第二年的“五一”是我们第三次见面。我和老公坐下来陪他聊天。他问一些我们的情况，又给我讲一些家里的事情，当然内容最多的是老公小时候的故事。中间说到兴奋处，他还拿出了床边抽屉里的相册，指着老公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

早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映在他的脸上，却依然掩盖不住病痛的虚弱。

那次他说得一直都很高兴，但说到最后，却忽然长叹一声：“唉，你们哥儿俩，一个学医，一个学药，却治不了我的病……”当时，听他这句话，我的眼泪就忍不住了。我想起老公经常说的，公公的病都是因为供他俩上大学而积劳成疾的。

第四次见面，就是回去给他送行了。我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停放在北屋正中央，初冬的季节，天上下的不知是雨还是雪，又湿又冷，像上天为他的离开专门营造气氛。

送走他的仪式是按老家的仪式进行的，这中间，我听到了他那让人震撼的故事。

原来，公公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生的，一个是大伯留下的孤儿，亲的是我老公，孤儿是大哥。他在养育这两个儿子的过程中是有亲疏的，他总把老大当亲生的，新衣服给他，好吃的给他，就是因为家庭经济能力不济要一个孩子辍学时，他也是让老二辍学。也因此他一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误解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也没对自己儿子解释。

别家的孩子早早辍学挣钱去了，他的两个孩子却同时考上了大学。钱肯定是供不上，只能省吃俭用，“剥削”自己。所以，当这样的生活开始在他的胃部反抗的时候，他却咬牙坚持着，直到两个儿子大学毕业上了班，他才去了医院。

“太晚了！”大夫说。他笑笑，没说话。

检查治疗过程中，大夫又发现他的左耳早就坏掉，问他为什么不及时治疗，他仍然是笑笑不说话。

这些，他一直都没有对两个儿子说过。

这样的故事，我一直都认为只存在于小说里，没想到却离我这样近。公公的一生只为别人活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然后，在任务完成时迅速离开，迅速得来不及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来不及让孩子们报答他。

□语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