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暖暖的春风吹开了营院小花园中比肩而立的两棵玉兰花,一棵皆白,一棵皆粉。营院几经改造,格局大变,唯它们形象如初。
初次见到这两棵玉兰,正是它们怒放时节。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刚从野战部队调入干休所,奉命给这两棵玉兰树旁小楼上的一位老人开专车。之前,干休所领导向我简要介绍了老人的情况:开国将军, 1938年2月即在胶东参加革命,抗日战争时就是响当当的正规作战部队团长,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离休时任总参某部部长。
“首长好!”我整肃军容、敬礼。当兵以来,首长的概念莫过于团长了,虽然说心里做了些准备,但面对真正高级别的首长时,忐忑仍多于激动。
老人撑住沙发扶手站起来,握住我的手,我感觉到温暖和力度。老人目光和蔼、坚毅,“感谢你来照顾我,我不是什么首长,只是一个老兵。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用车方面主要是看看老战友,逢年过节参加的活动会多些。还有就是喜欢钓鱼,天暖和了,哪天我们也该开竿了。”
仔细打量老人,他身着洗得发白的老式绿军装,脚上是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布鞋。须发皆白,身材挺拔,但能看出右腿明显弯曲。后来我才知道,老人的腿是在抗日战争中受伤,囿于战事紧迫,耽于治疗,留下残疾。此外,老人身上还有两处伤,一处在额头,一处是右手小拇指。老人说日本的“三八大盖”枪虽说精准度高,但子弹多是贯穿伤,养伤几天就又能上战场了。老人不经意的回忆讲述,于我听来,仿佛感觉到了当时“不长眼子弹”的凶险。
老人喜欢垂钓,“钓鱼笔记”所记除日期、天气外,还有心得。我们除参加单位组织的钓鱼比赛活动外,偶尔还有部队或地方老战友、老部下请他去钓鱼。鱼少时,一个小时也不见鱼漂有动静。老人不急不躁,笑称“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多时,刚钓了不到一小时,任大家挽留仍坚持收竿,打趣说钓鱼体会是乐在其中的适时等待。钓回的鱼,大多送到炊事班或是分送干休所其他老战友。
给老人配备的专车除他自己参加必要的活动外,时常闲置。那时尚无私家车,孩子有时向父亲商求用车,一两次老人允许。但多了,老人明确给孩子们“约法三章”,不许用公车办私事。孩子们私下跟我嘀咕,但终拗不过父亲的耿直倔强。
在老人身边的日子,闲暇之余,玉兰树下,我时常聆听老人讲他壮怀激烈的过去,其实那就是一段又一段国家、个人奋斗的剪影。耳濡目染,我便时常给报刊杂志写些“豆腐块”,时有稿费寄来,老人比我还要高兴。在给组织对我的鉴定中,老人写道:“小钱同志在我身边工作6年有余,踏实肯干,好学上进,对我照顾诸多,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不到一页纸略右斜的字体,流露的是褒扬和激励。人生旅途中,有幸与老人同程一段路,这段路上,正是因了老人的忠贞坚毅、虚怀若谷,给了我莫大的启迪帮助,让我在以后路途上走得更坚实。
“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岁月无情,2016年那个玉兰花开的时节,老人因病驾鹤西去。岁月有情,玉兰花开时,站在树下,仰头看满树的粉、白,我仿佛又能听到老人当初对我的絮语关怀。
□钱兵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