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刚到办公室，维修队的小胡就进来了。

“迪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想跟部门主任申请……换一位师傅。”

“啊？为什么？”我吃惊地问。小胡去年秋天进厂，实习期满，部门领导就安排了技术最好、经验最丰富的肖伟当他的师傅。当时小胡还拍着胸脯表态：“一定要学出个样子来！”怎么才半年时间就改变主意了呢？

“肖师傅的技术、经验呱呱叫，教授徒弟也用心，是一位好师傅。”小胡解释说。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他学了呢？”

“他太抠门了！我们每次上现场干活带的备品备件，哪怕一根螺丝钉，他都要登记；每次修理机器换下来的零件，哪怕一小节锈铁管，他都要求我们带回去，不许乱扔；每次开展义务劳动，他都要我们上现场捡使用过的棉纱、帆布、麻绳、手套，拿回来清洗一下接着用，我们都快成拾破烂的了。唉！前天中午我在现场干活，车工班的大张开玩笑说，‘你师傅叫‘肖老抠’，你就是‘胡小抠’，哈哈，小心找不到对象！’我怕我给他当徒弟当久了，真变成个‘胡小抠’了。”

我听得笑起来，说：“其实肖师傅这个人，并不抠门……”话匣子一打开，许多记忆涌上心头。

我刚上班没多久赶上植树节，当时我们班组的铁锹不够用，班长叫我到维修队找老肖借三把。老肖倒是借了，但是在铁锹把上贴了记号纸，还交代了一堆“挖土时仔细点，别磕着石头”之类的话。植完树的第二天一大早，老肖就亲自来要铁锹了，当着我们的面仔细检查，碰出一点划痕就说我们“不爱惜东西”。班长怼他：“幸亏不是你家的东西，看把你心疼的！”老肖说：“公家的东西更要爱惜！你忘了那几年过的苦日子了？”班长一下子不吱声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厂前些年效益不好，连工人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了，好些技术工人纷纷跳槽。当时有七八家私企来“挖”老肖，开出的工资一家比一家高。老肖一丁点儿也不动心：“我们家三代人都跟这个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对厂子的感情不是能用钱衡量的。”他从家里背米、背咸菜来上班，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后来厂子渐渐好起来，他也得到尊敬和重用，但是“抠门”的“毛病”改不掉了，大家嘴上开玩笑说他是厂子不景气时留下来的“后遗症”，心里却都清楚那是一位老工人对工厂朴素而真挚的爱。了解到这些，我对这位常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挎着厂里发的帆布包、面容淳朴、言语不多、干活利索的师傅发自内心地敬重。

在“勤俭节约”这件事上，肖师傅似乎乐趣无穷。我亲眼见过他带着几个徒弟扛扔在垃圾箱旁边的废弃木箱。有些设备是用木箱包装的，设备取出来后，木箱就扔掉了，肖师傅觉得可惜，琢磨来琢磨去，决定把这些木箱派上用场。他会一些木匠手艺，利用工余时间画好图纸，又是量、又是锯、又是刨，把木箱做成了小板凳、小方桌、工具盒、花架子。我头一回到肖师傅班组就被他做的“百宝箱”惊呆了，不但精致，而且实用，上下四层，每层分出许多大小不一的方格，每个方格上都贴着标签“阀门”“螺母”“润滑油”……都是肖师傅和徒弟们从现场捡拾回来的废旧物品，清洗修复后分类放好，谁干活时缺少东西且一会半会儿配不上就到这个“百宝箱”里找。时间久了，连外班的人都知道少了零件就来找老肖的“百宝箱”。平日抠门得要命的老肖在这方面倒不小气，谁来找都行。

我把这些事细细地讲给小胡听，他说：“真没想到我师傅原来是这样的人。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师傅去？我得好好跟他学！”

□赵闻迪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