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觉得，一个人的成长中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时光变慢了，甚至停顿了。

就像我十六岁那一年的时光，似乎比我以前十五年的时光都要漫长。

那一年，我第一次离开父母，由乡村去城市读书。就像一只习惯了乡下生活的鸟儿突然落在了城市的上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就连这里的空气都是陌生的。一切需要重新开始，我张大眼睛惊喜而又小心地打量眼前的一切。我要记住街道的名字；我要记住我经过的每一条道路；我要用父母给的几张钞票安排一个月的生活；我要努力地辨识每一位同学和老师的面孔还有他们的声音……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有挑战性，我觉得一天的时光被扯成了长长的一匹白布，我怎么拽也拽不到尽头。

在度过最初的惊慌后，我慢慢地安静下来，尝试着融入这个环境，就像一滴水汇入一条河流。这段漫长而痛苦的日子，让我学到了很多，也长大了不少。

就像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我泪流成河。

疼爱我的外婆离开了，我没有赶上见她最后一面。当我跪在她坟头的时候，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看到在院门口的核桃树下，外婆正拉着我蹒跚学步。我前进一步，她后退半步；我前进，她后退。我歪歪扭扭的脚步，在厚厚的尘土里写下了许多“人”字。我看到外婆正在灶头忙活，她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煎成金灿灿的鸡蛋饼，来犒劳从学校归来的我。我看到月光下，我对外婆说：“等我挣钱了，要给您买好多好吃的。”

那一刻，外婆脸上的皱纹盛开出几朵花……

往日的时光伸手可及，可是外婆啊，您却去了哪里？我紧紧地盯着坟头一眼不眨，仿佛外婆随时会走出来，而我一眨眼的工夫她会从另一边走远，就像我儿时她陪我玩捉迷藏一样……

就像我忘不了十一年前陪儿子看病的光景。

因为我们的疏忽和无知，出生一个月的儿子黄疸未退，要住院接受治疗。抽血化验前，儿子在我的怀里安静地躺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问我：爸爸，这是哪儿呀？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当明晃晃的针头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一无所知，或许他以为这又是什么玩具吧！当针头刺入皮肤的刹那，儿子号啕大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我的身体。我难受地扭过头去，痛心、自责、愧疚等等涌上心头。抽血的过程持续了几秒钟，于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有什么东西如重锤一下下地敲击着我的内心。抽血后，儿子哭累睡着了，我和妻子还沉浸在莫名的感伤中。

是啊，我们把一个小天使迎接到人间，这只是第一步。如何让他健康成长，如何让他快乐长大，如何让他成人成才，这是一个漫长的征途。如何成为一位称职的父亲母亲，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啊。这样想着，我就感受到了一代代人都曾经有过的那种神圣而庄严的使命感，有一种力量在我的心头潜滋暗长。

在这样一些熬煎的瞬间，时光忽然放慢了脚步，仿佛它不愿远去。其实这些生命中的顿号，就是我们一次次破茧而出化蛹成蝶的艰难历程。成长如蜕，有痛苦，更有涅槃而获得新生的喜悦和升华。

□阎仁厚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