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算是个会计世家。
父亲做了30余年的村会计。那时候还不叫村,叫生产大队。父亲有个外号,叫“铁算盘”。他有一把绛红色的算盘,算盘一端有根布带子。父亲每天进进出出都挂在身上,就像现在人们的手机一样,不离身。每天晚上临睡觉前,父亲都要在煤油灯下,噼里啪啦打一阵算盘,盘点一下当天的账目。
特别是到了年底,大队盘点,每个社员有多少工分,该分多少红,说分红是个笑话,基本上是家家户户超支,就算超支,账也得算出来。
父亲左手翻账本,右手修长的五指,快速灵巧地拨动着算珠,耳边只听得哗啦啦的算珠响。见过父亲打算盘的人都说,看父亲打算盘简直是一种享受,他翻飞的五指,如蜻蜓点水,似彩蝶翩跹,就像琴师正在弹奏。你还沉浸在如小桥流水般的算珠碰响中,不觉“水”声却没了,原来是父亲的一个账本打完了。那把算盘,算珠被父亲的双手打磨得闪闪发亮,似乎有了一种灵气。
分田到户后,生产队的账目少了,乡亲们的账目却多了起来。有人卖了猪,来找父亲帮忙核核有没有算错。有人抓个猪崽,要问问父亲那零头该四舍还是五入。有外地的小贩与村民起了争执,都会来找父亲,让父亲断个公道。父亲每次也都乐呵呵的,处理得不偏不倚,双方都十分服气。
我读书时,学校还开有珠算课。父亲也十分认真地教我珠算口诀:“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父亲总是教导我,说:“学会了算盘,你这一辈子就不愁没有饭吃。”可我对算盘始终没多大兴趣。
1990年,小妹财会中专毕业,进了乡信用社工作。上班第一天,父亲送给小妹一把新算盘。那时候信用社还是手工记账,不像现在有银行卡。储户存完钱开一张存单,手工填写储户姓名、存款金额等信息后,加盖信用社公章。计息结账、信用社内部往来对账等,凡是计算,一律都用算盘。小妹秉承了父亲“铁算盘”的风貌,一把算盘打得风生水起,出神入化。在信用社系统组织的珠算比武中,小妹多次获得名次。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信用社开始安装了台式电脑。手工记账变成了电脑录入,计算器也逐步取代了算盘,柜台内很少再听到算盘珠的响声。小妹所在的信用社也改制成了农村商业银行。现在,随便再去无论哪一家银行,你要是问算盘,一定会被人当外星人看了。
2015年,女儿财经大学毕业,经招考也进了一家银行工作。上班前,女儿回了一趟老家。父亲十分高兴,说:“我们家这下又有了一个会计,是会计之家了。”
父亲当时拿出一把算盘,要送给女儿。那把算盘不知父亲在哪儿淘的,很小,还没巴掌大,仅具观赏功能。90后的女儿笑父亲:“爷爷,你送这个给我干什么,现在还有哪儿还用这个啊!”
父亲说:“我知道现在不用算盘了,我还要送给你,一是要你记住我们这个会计之家;二呢,爷爷和你姑姑都做了一辈子会计,我们没算错过一分钱账。希望你也保持这个家风,走好人生中的每一步路。”
一把算盘,不仅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也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和责任。
□韦耀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