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眼里，秋色是不同的，有人觉得秋风萧瑟，也有人会说“我言秋日胜春朝”。秋光本没有不同，只是人的心境有别罢了。

同是《红楼梦》中，不同时期人们对秋的理解也是迥然不同的。脂砚斋评曰“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

古人秋日会佩戴菊花来辟邪延年，大观园里的众人也不例外。李纨曾撷了各式折枝菊花，盛在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奉于贾母，贾母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于鬓上。因回见了刘姥姥，又招呼她来戴。凤姐促狭，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地插了刘姥姥一头，刘姥姥还美滋滋的，自命风流，惹大伙一通大笑。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的秋天，结海棠社，黛玉魁夺菊花诗，宝黛情感因得到互证而和缓愉快。史湘云和薛宝钗为海棠诗社第一次活动准备了一席“螃蟹宴”，并各自赋诗讽咏螃蟹，宴后赏菊题诗，反映贵族之家公子小姐们的闲情雅兴。诗社虽成立于秋天，却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一径秋风起，蟹香满苇塘。食蟹，本是一件简单的事，家常吃法，清蒸即可。而能把蟹吃出趣味，吃出韵味的，自然是曹雪芹了。《红楼梦》中贾母问：“哪一处好？”凤姐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得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不敞亮吗？看看水，眼也清亮。”这就是食蟹的前提，赏桂兼吃蟹，精神享受物质享受全齐了。进入榭中，竹案竹椅，古朴雅致。旁边有丫头扇风炉煮茶，烫酒。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不一下子全部拿出来摆上桌，是怕蟹凉了不好吃，而且容易引起腹泻。又说：“把酒烫得滚滚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每读至此，我都不禁在心中赞叹，凤姐想得真周到。除了曹雪芹，还有多少人在秋日擅品此味呢？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是贾府的全盛时期，如花似玉的女儿个个才华横溢，她们吟诗作赋，留下秋的明艳。“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最妙的还是林黛玉的海棠绝唱：“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个秋天，美好的回忆太多。贾政出差，宝玉精神十分放松，跟大观园里的姐姐妹妹们一起结海棠社，咏白海棠，又在一起吃螃蟹，写菊花诗，就连香菱也在这个秋天勤勤恳恳地学习作诗，空气里都弥漫着诗歌的浪漫气息。

第四十五回，在一个飘着秋雨的夜晚，薛宝钗来看望黛玉，黛玉深感往日自己多心，疏远了宝钗和宝玉，哀伤与宝玉的前途渺茫，兼闻窗外风雨凄凉，心有所感。于是独坐灯下，拟《春江花月夜》之格，提笔写了一首《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秋花、秋月、秋风、秋雨，样样都是入诗的好题材。只是“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黄昏黛玉一人闷制风雨词，前景黯淡。

到了七十六回，黛玉湘云中秋联诗，已发出“冷月葬花魂”的悲音——此时大厦将倾，“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年年岁岁秋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秋一直没变，可时移世易，人的内心感受怎会一样呢？心境一变，好似秋光秋景秋色也都跟着变了。

□张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