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秋高气爽,每年这个时候心都会飞回故乡。儿时故乡蓝的天、白的云、一圈木篱围起来三间红砖房。门口一棵古老的桑树,偌大的树冠遮起一院清凉,散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一地金黄。风起时,飒飒地摇响一树情思。父亲的身影仿佛还在老桑树下,站成剪影般的一缕牵挂,这头是我,那头是他!
从小,老桑树就这样沧桑在我的记忆里。爷爷说他爷爷小时候这棵桑树就这么老,无从考究它的久远。只是每年春天满树的绿叶间,紫色透亮的桑葚便是我们一年的学费。父亲身手矫健地采摘下成熟的桑葚放进背篓,间或塞一颗到我嘴里,甜出了一大一小两串笑声。每每看着父亲背着竹篓迎着朝阳走在通往村外的小路上,那背影金黄而神圣。我便翘首期盼父亲归来时兜里有给我的花花绿绿的糖。这样的日子滋润了我一年又一年。
深秋霜后,父亲把发白的桑叶清洗干净收集起来风干,然后让我和母亲一摞一摞地用线串起来。长长的一串串挂在奶奶老屋的房梁上,这便是我们家一年的茶叶了。
一大碗的桑茶,微微发黄,清清透透,飘忽在水里的桑叶把积攒一年的清香都释放出来,喝一口生津润肺。那时并不知道它的药用价值,我反正是不屑这茶叶的,那么廉价,居然也被父亲当做茶叶用来待客,小小的我心里嗤之以鼻。不过城里的姑奶奶是每年必会索要桑叶茶,说能治病。她会拿精美的糖果换我串的一串串桑叶,她说这是最好的茶叶。
老桑树依然沧桑斑驳,父亲却老了。我们带着孩子回老家,父亲佝偻着腰摘下桑葚分给孩子们,再欣慰地倚在树下看着他们蹦跳追逐,看着桑葚又甜润着下一代。踏着夕阳离家时,回头看父亲站在夕阳里,老桑树萧索摇曳,两个身影愈发苍老孤独,眼泪瞬间溢出。心里渴盼着秋天和父亲一起串我们的桑叶茶。
然而,没能等秋天到来,老房就拆迁了。连着那棵长满我记忆的老桑树一并逝去。
住楼房喝龙井、铁观音的父亲每每念起老桑树就无限回味,透着深深的遗憾。一年,我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棵老桑树,在它郁郁葱葱的浓荫里,童年的记忆喷涌而出。我请求桑树的主人等霜降过后送我点桑叶,憨厚的老大哥说:“说什么送?你尽管来摘就行。”
桑叶茶在杯子里翻滚,滚烫的开水由清明而浅黄,几片桑叶缓缓落在杯底,沉淀在父亲心底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他咂着嘴闭着眼,静静地品着、忆着,继而睁开眼说:是这味儿,是这味儿!
父亲匆匆地出去,须弥带回一众的老伙计,他们围几而坐,人手一杯,父亲郑重地说:老家伙们,快试试是不是当年的味儿,老刘头,你不是有糖尿病吗?这个专治你的病,快喝快喝。都喝,治好多种病呢!看着老人们述说着追忆着品尝着能治病的古桑茶,眼里满满都是满足。我站在一边笑了!
现在,纵然父亲已去世多年,记忆里却永远也抹不去老桑树,紫红的桑葚,还有父亲的桑茶。
□翟立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