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故乡的县城,与贾樟柯怀旧电影里的汾阳县城长着相似的脸,灰蒙蒙的县城天空下,火柴盒一样叠放的矮小敦厚楼房,错落分布在方圆不过5公里的土地上。
1978年12月23日晚上7点,那天是周六,9岁的我和爸来到县城表姨家。表姨父坐在那把老藤椅上,打开收音机,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的新闻。我表姨父是那条县城老巷子里唯一拥有收音机的人家。收音机里传来的,是一个百废待兴之中国家的喜讯,播音员正字正腔圆播送着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
头天,一个决定着国家命运走向的盛大会议,刚刚在北京闭幕。表姨父听完了收音机里的播音,我见他激动得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条条暴露出来了,他站起身,大声喊我表姨:“明天杀鸡,杀鸡!”
1982年秋天,我们那个小山村沸腾了,国家的田地,包产到户分配。那年我家的9口人,分到了11亩田地。秋天,金灿灿的谷子收成6000多斤,堆满了粮仓。我奶奶眉开眼笑地说,孙,你想吃白米干饭就吃吧。
1984年春天,在我的村子里,矗立起了一排排漂亮的砖瓦房,乳白的炊烟,从烟囱冒上半空,与云朵会合在一起。
1988年夏天,沉闷的天空响起一声雷,也击碎了我的升学梦想。那年9月,我爸单位一个同事的儿子,考上了北京大学,在一家县城馆子宴请单位同事。我爸没去,他说要赶写一个会议材料。其实我爸和我一样,心里压抑而自卑。我埋头吃饭,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饭碗里,奶奶长叹一声后,又柔声安慰,孙啊,只要有块土,哪能没饭吃。一把锄头,斜靠在老墙上等我,那是堂叔去乡里铁匠铺打的。
1989年6月,我在一家单位领取了第一个月工资。我用工资给母亲买了一件衬衣,给堂叔买了一双皮鞋。
1999年,是全国报刊风起云涌的日子,那年我在3家杂志开辟了专栏,稿费收入超过了工资。我花了3000多元买了第一部手机,手机号码沿用至今。
此后经年,我的故乡县城,在拔节声中,而今已出落成一座亭亭玉立在山温水暖中的锦绣湖城。我在一家单位继续做公文上的文字工作,也躬耕于文学的田园。灰色情绪蔓延时,想到过放弃,但几天不写文字,心里就干涸得如有了一道道裂口。我对文字,已经有了最严重的依赖之心。
2018年,我们这个国家迎来了改革开放40周年。一家报纸这样写道,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对更美好生活的追求,真可谓不休不止,这是基本的人性,是普遍的天理。
40年来,在我目光所及之处,我和我身边的人,衣食住行,发生了巨大变化,无愧于是历史上最好的时代。衣,想穿啥就买啥;吃,由吃不饱到担心吃好了营养过剩;住,房子越来越宽敞,还可以去原乡山水里,定制一个在大自然里深呼吸的家;行,自驾游、高铁、飞机,行遍地球村。
40年,我这样的当年少年,已进入了人生的中年岁月,这是人生的一段绝美芳华时光。在40年的岁月里,多么值得庆幸,我们相逢相遇也投身融心于这个国家风云激荡的改革大历史大征程。我们追求着物质的丰盈,精神的饱满,亲人朋友欢聚的幸福,时代的嘹亮进行曲里,也有着我们每一个人跳动的音符。
40年,光阴里点点滴滴的记忆,也汇聚成我们各自人生的浩浩河流。
□李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