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钱穆的孙女钱婉约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在与祖父聊天时请教如何读书的问题。对此，钱穆并没有马上回答孙女的问题，而是对她说：阅读的书一是要自己喜欢，二是要阅读有中国传统色彩的书籍，这样才能入脑和融会贯通。不久，钱穆便专门写信为孙女开出了书单：《先秦诸子系年》一书不宜早读，《论语新解》则尽可读；《庄子纂笺》亦宜看；《论语》外，须诵《孟子》《大学》《中庸》与《四书章句集注》为主；《庄子》外，须诵《老子》；四书与老庄外，该读《史记》，须全读不宜选读，遇不易解处，约略读过，遇能解又爱读处，则仍须反复多读，仍盼能背诵；倘读中国通史，最好能看我的《国史大纲》……

其间的1982年，钱婉约针对自己阅读中出现的具体问题写信请教祖父，钱穆当即回信予以释疑。

婉约孙女：

五月来信早读到，你读《论语新解》能与《朱子集注》以及《十三经注疏》中之《论语》并读，甚佳。但《论语》一书涵义甚深，该反求诸己，配合当前所处的世界，逐一思考，则更可深得。重要当在自己做人上，即一字一句亦可终身受用无穷。此刻你已返苏州，《孔子传》当已见到，不知已细读一过否。圣人所讲道理，不必即能行之当世，但即在孔子当世，闻其教而受益的也就不少了，如颜渊即其一例。你该问自己如何来学孔子，且莫管孔子之道不能行于当时，此始为切问而近思。

你喜欢文学亦大佳事，最好能先读《诗经》，即先从朱子的注入门，能诵唐宋诗词亦佳。又贵能推广于唐朱韩欧八大家之古文，不必通读全集，能选择自己懂得的又喜爱的诵读数十倍，莫急切，只求有入门处。

先生要你们写论文，与你们自爱读何书不相妨，只求能从你爱读的书来写便是。做学问主要在自己觅得喜爱，不急切求人道好，此层盼你细细记住也。莫要怕学问广、书籍多，只择你所好逐步上进，也并不吃力。主要总在保持自己的喜爱上。你刚才入大学二年级，千万莫心急，待你回到学校，遇到问题，尽不妨时时作书来问。我与你虽远隔两地，或不能一一详答，但择要告诉你几句，对你总有益。我未能进大学，十八岁即在乡村教书，亦没有先生问，但总还读了不少书，知道得许多学问。你只要其喜爱读书，便会有前途。孔子也说：“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你今只要能志学，距三十而立还尚远。读书能如此反身读，便够了。《四书释义》中的《论语要约》，也盼你一读。完了，下次待你来信再写。

祖父字

七月二十八日

每当提起祖父对自己的殷切关怀时，现已是北京语言大学教授的钱婉约总是感激道： “祖父的教诲，让我感到与我当时正接受的大学教育，是有不同之处的，简单地说，就是其中的历史知识是与文化信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祖父给了我血脉相连、气韵芬芳的精神启示，他那熠熠的光辉，照耀的不仅仅是我，还包括一些像我一样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年轻者的心灵。”

□张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