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说长则长,离去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似的;说短又短,一起说笑的,某一天或许永远无法再见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这尘世的匆匆过客。
就像从没想过爷爷会和我永别一样。他在时,是一盏守候的灯;他去了,光晕映在我心上。
爷爷是乡村的先生,一手好字引人注目。每年新桃换旧符,是爷爷最忙的时候。家里成了红色的海洋,条柜、桌子、地上,到处都是写好晾墨的对联。爷爷戴着眼镜,悬握狼毫,略一沉吟,便笔走龙蛇。爷爷的肚里到底有多少学问,我不知道,反正一屋子铺展开的对联,没有重复的。爷爷写字,我就趴在地上,找我认识的字。有时候忘情了,膝盖压皱红纸的边角竟不自觉。爷爷怕冒一声惊吓我,总是先轻轻咳嗽:“丫头,那是人家贴门上图吉兆的,别污糟了。”
我上小学时胖乎乎的,有几分讨喜,顾老师经常把我带回家玩。有一次玩迟了,一家人都挽留我,顾老师让顺道的人给我家里捎了口信,我就心安理得地住下了。
乡村的夜晚来得太快,也很无聊。吃过晚饭一会工夫,我和顾老师就躺在床上听蛙鸣了。毕竟是生床,多少有些不习惯。侧身躺着,眼睛、耳朵都张着。有拍窗子的声音,有淡淡的光晕,接着听到爷爷说话:“丫头,睡了吗?”
我一骨碌坐起来:“爷爷,睡了。”看一眼身边的顾老师,才意识到不是在自己家,不觉呛了爷爷一句:“你来干什么啊?”
“我来看你睡着睡不着。睡不着,爷爷就带你回家。”爷爷在窗外柔柔地说。
“睡着了。你回去!快回去啊!”我跟顾老师说我不回去不碍事的。爷爷让我回家,我就对他使性子。
顾老师已经把我的衣服抱过来,一件件帮我穿,再送我出门。我像一条刚出水的花鲤,昂头翘尾,很不情愿地跟爷爷往回走。
爷爷手里提着马灯,灯台满是油污,灯罩也半黑半黄,光线很弱,只照得一两步远。另一只手,则拖着赖在后面的我。过小木桥时,我脚下故意使劲,桥面一上一下晃荡起来。爷爷没站稳,一个趔趄把马灯磕到了栏杆上,“啪”一声,委实吓坏了我:“爷爷,不要紧吧?”
“丫头,没事。罩子没破。”
我这才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被爷爷紧紧地牵在掌心。
当白天的喧嚣沉寂下来,抖落一身的忙碌,这些往事不知从什么地方就流淌出来了。在那片模糊的光晕里,我分明看见爷爷清瘦的身架、苍白的寿眉和手背上那些褐色的斑点。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丫头,怎么嫁这么远呢,爷爷想你上炷香都难。”
□王晓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