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天了，天冷还时常下雪。旧院老屋的境况益发显得荒芜苍凉了，整日的没个人影，偶尔能听见树梢上鸟的空空的啁啾声，遇上天稍好一点，顶多碰见一两只母鸡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啄地觅食的踪影。祖父祖母活着的时候，院落屋内随时都有热闹声，二老走了后，这里变得死寂了，再也无人问津了。看着这前后的变化，我心里很是难受，思绪也慢慢地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祖父身体还硬朗，思绪也清晰，闲时喜欢外出溜达，看看这家养的羊，摸摸那家拴着的驴，心里头高兴着呢。年轻时和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到老了还是喜欢得很。祖父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卷上自制的旱烟蹲在热炕头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浓浓的烟雾缭绕在屋内，祖父祖母身居其中，宛若腾云驾雾生活在了仙境之中。

我总是在天刚放亮时，就穿上衣服屁颠屁颠地朝着祖父家跑去。为此，母亲好几次说我，你爷爷家抹着蜜吗，每天没等人家倒出尿盆就往那儿跑。我不理睬母亲的话，每天按时起床去，从不缺席。我家和祖父家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个土墙，顶多五十米的路，拐个弯就到。每次去了祖父家时，祖父还没起来，听到我“啪啪啪”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喊着：爷爷！爷爷！祖父就赶紧下地拔开了门闩放我进来。一次我感冒了，次日睡得很晚才起来。日里祖父去我家问我：今早咋没来？母亲那时正在洗锅，回头说：感冒了，不然早去了。我们爷孙俩就在这一张一翕中形成了不可分离的习性，倘若一方分开，另一方就会生痛。

我喜欢穿着衣服在祖父祖母的被褥上打滚、翻跟头，喜欢钻到祖父的被窝里拔他腋下的毛，祖父总是疼得嗷嗷直叫，我则“咯咯咯”地笑着合不拢嘴。这时祖父就会把我一把揽入他的怀中，亲我的脸蛋，但我总是双手把他推开，他粗硬的胡髭实在是让我很不喜欢。

祖父小时家贫，没念过书，只在有钱人家做长工时旁听过人家的私塾。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不会。可他肚里知道许多东西，什么阴阳八卦，什么生辰八字，什么古今故事……我最感兴趣的是古今故事，我喜欢趴在他的大腿上，听着他用苍老的声音给我讲薛丁山、杨六郎、呼延庆的故事。祖父知道我喜欢听他讲故事，因此每次起床后总会先点上支烟吸一口，然后给我讲那些遥远的故事。一场场刀光剑影，满腔的正义，几世的忠魂，搅动了年幼的我心中的热血，梦想着他日也定当披铠甲，挂长枪，驰骋在沙场上为国效劳。

如今，祖父已走了十七年了，他过去住的房屋没有人住了，墙皮一块一块塌落了下来，门窗也裂开了缝。冬季里屋内冷风肆意，进入让人瑟瑟发抖。祖父活着时说，没人住的屋塌得快。我看着破败的老屋，想，这或许是因为老屋对主人的思念吧。老屋不能言语，所以只能用坍塌来表达日夜的思念，每一片塌落的墙皮，大概就是一个思念的声音。

我又何尝不是呢，多次独自来到这寂静的院落，久久地伫立着。

□王建波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