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喜欢喝酒，无论白酒、米酒、啤酒、洋酒都能喝，只要抿上一口，就能鉴别出酒的产地和质量。但家里的好酒他常舍不得喝，一般也就喝北京的二锅头。他之所以对酒如此钟情，都缘于父亲：“我十几岁时，就和父亲对坐饮酒，父亲一杯，我一杯，几乎每次都是他先给我斟满，别人见了，深以为怪，父亲却笑言，‘多年父子成兄弟’。”

还在昆明联大上学时，一次汪曾祺喝得烂醉昏坐在路边，沈从文那晚演讲回来，看见前边有个人影，以为是沦陷区逃来的难民，生了病不能动弹，走近一看，竟是自己的学生汪曾祺。沈从文连忙叫来两个学生，搀扶着他的得意高足回到住处，给他灌了好多酽茶后，才清醒过来。

半个世纪后的1987年，汪曾祺又在美国爱荷华上演了类似的情节：他去作家聂华苓家做客，知道聂的酒放在哪儿，刚进门，就从酒柜拿出威士忌喝将起来。聂华苓还回忆说：“在一个晚会上，汪曾祺喝得酩酊大醉，几个作家抬着他回五月花公寓。第二天，醒来发现房门大开，钱丢了，房门钥匙也不见了。他醉酒后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想到，那些清丽的散文小品的作者，居然是如此一位李白一般嗜酒豪放之人。”对此，汪曾祺的老伴也深有同感：“他常一边写字看书，一边拿着酒瓶喝一口，喝到微醉状态写字作画最为传神，佳作常出于此时。”

有一次，汪曾祺打电话邀请著名作家邓友梅到家里喝酒，并拿着菜篮子出去买菜。邓友梅到他家静候多时不见他回来，哪知他竟把此事给忘了，跑到小酒馆自斟自饮起来，回到家后搪塞说，跑了好多地方，没有买到想买的菜，然后钻进卧室呼呼大睡，邓友梅哈哈大笑嗔怪道：“嗜酒如命！嗜酒如命啊！”

汪曾祺是京剧《沙家浜》的主要编者之一，剧本最后定稿后，他在家独自啜饮起来，喝到兴致处，不由哼起了《沙家浜·智斗》中阿庆嫂的那段唱词：“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这时，《沙家浜》剧本的打字员来找他，带着哭腔说，自己在打字过程中，将这场戏的稿子弄丢了。汪曾祺带着醉意，从该场戏的第一个字背到最后一个字，为打字员解了围。后来和朋友谈到这件事，汪曾祺笑道：“说我喝酒后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那场戏，其实很好记的。比如阿庆嫂的那段唱词，就是我故意搞了一组数字游戏，‘铜壶煮三江’，是受到苏东坡诗词的启发，‘人一走，茶就凉’是数字概念，它表示零。”

朋友后来写文感叹道：“没有诗词修养、旧学功夫，是写不出这段唱词的。汪老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实至名归！”

人生如酒，酒如人生。酒见人性，百味其中。汪曾祺以“欢悦的活着”作为自己人生的哲学，他的作品就是这种人生态度的文学表达。

□张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