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爸爸买了一辆摩托车。

我喜欢坐摩托车，双手撑在座椅后的行李架上，抬头看蓝天、白云在后退，风拨弄着额头前的发丝，拂来拂去有些痒。

偶尔瞥见爸爸后脑勺的白头发，就开始数起来，一根、两根、三根……

在摩托车上对话，我需要身体前倾凑到爸爸耳朵旁，爸爸不用动，风就能把他说的话吹过来。但他依然时常会歪过头，冲我说：“风大，靠着我”。我就把撑在行李架上的手收回来，搭在他腰间，脸贴在他背上。有时候路程较远，睡意来了，就用力些搂着爸爸的腰靠在他背上打瞌睡。

后来，家里有了小汽车，摩托车便被静放在了角落里。我由坐在爸爸身后变成了和爸爸并排坐着，和他说话再也不用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也不会在中途慌慌张张拿出雨衣裹在一起了。

我和爸爸都不擅长热烈的表达，向来沉默，交流很少。摩托车渐渐被遗忘了，和摩托车一起被遗忘的，还有那从爸爸身后拥抱他的感觉。

等上了高中，为了更好地学习，我开始寄宿在学校，每两周回家一次，本来就不善于表达的我们随着见面的减少交流也更少了。等到了大学，对于家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与爸爸的交流停留在了手机里。每次基本都是简单的嘘寒问暖，想深入地和爸爸聊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从何提起。

从摩托车到小轿车，好像是一个隐喻：我从爸爸的身后移到了和他并排，接下来就是不可避免地把他甩在我的身后。长大就意味着我和爸爸之间的距离终究要不可逆转地被拉大吗？仿佛一切违背时间法则的努力都是无用功，我似乎渐渐读懂了龙应台的《目送》：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去年春节，爸爸喝醉了，我架起了他，后退着缓慢地把他挪进了房间，和他一起摔在床上。我再次看见了他的白头发，爸爸的白头发距离我这么近，就像以前坐在摩托车上一样。

我开始怀念“退休”的摩托车了，怀念爸爸宽厚的臂膀和庞大的身躯，虽然每次都会被他遮挡住前方的视线，但是更多的，他为我遮挡了太多的风雨。而现在，他变得瘦骨嶙峋，再也不能骑摩托车载着我，轮到我站在他的前方，为他遮风挡雨，即便终会渐行渐远，但只要我一扭头，一定能看见他，就像以前他扭头看我一样。

每一个父亲都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子女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受到任何伤害；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们能在外得到锻炼，将来能够独当一面。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每一位父母都能被岁月温柔以待。

□鹿培钊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