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的人生颇具传奇色彩，他对版画、油画、国画、雕塑等无师自通，被称为“全才”“鬼才”。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卓尔不群的大画家，长期以来却被一件事情所困扰：不能用一幅画表达出心中的巴金。

谈到巴金先生，黄永玉总是这样说：“前辈中，我最怕巴金。”他的所谓“怕”，是对巴金敬重的一种特殊表达。他曾在《巴先生》一文中写道：“巴先生自己写的书，翻译的书，出的别人的书，我几乎都读过。认识新世界，得益于这些书最多。我觉得，他想的和该讲的话在书里都写完了，他坐在椅子里，脸孔开朗，也不看人，那个意思是在等人赶快把话讲完之后走路。却又不像；他仍然喜欢客人在场的融洽空气的。只是难插一句腔。”

黄永玉第一次拜见巴金先生，是在1947年。那年秋天，作家黄裳和汪曾祺约年仅23岁的黄永玉去上海看望巴金。去之前，黄永玉暗想：像巴金这样的大作家，一定是位充满热情和敞开心扉的前辈。令黄永玉意外的是，巴金见到他们时，并没有表示过多的热情，只是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在给每人沏了一杯茶后，就坐在对面微笑着静静地看他们，这让黄永玉甚感失望。为打破尴尬，作为巴金夫人萧珊西南联大时同班同学的汪曾祺，主动寻找话题以活跃气氛，这才让黄永玉减少了一些拘束。黄永玉的表叔沈从文与巴金私交甚笃，好几次，黄永玉都在表叔家遇见巴金，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巴金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并不多说什么。黄永玉很知趣，当两位前辈坐下交谈时，他就悄悄退出，以让他们享受用片言只语丰富起来的安静。

黄永玉后来回忆道：“我从巴金先生睿智而沉寂的目光里，看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希望，让我更深地理解了他曾给一位读者的信中所说，‘任何高谈阔论都不能代替爱、怜悯、感恩这五个字，爱一切需要爱的人，恨一切人为的不合人性的传统，唯有如此，才能维护人性的尊严’，也让我为他作一幅画的愿望愈加强烈。”

然而，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黄永玉究竟为巴金作了多少幅画像，连他也记不清楚，但却没有一幅让他满意。每当这时，他就会重读巴金的《家》《春》《秋》和《随想录》，以期加深对巴金思想的理解。

终于是完成夙愿的时候了。2011年11月25日，是巴金诞辰107周年纪念日，位于上海武康路113号的“巴金故居”也将在这天修缮完工。此前的10月下旬，有关方面找到黄永玉，邀他为巴金故居设计一张藏书票，他想也没想就爽快答应了：“我要好好画一张巴金的像，要在画中突出他晚年头发竖起来的特点。”黄永玉找到法国摄影家马克·吕布为巴金拍摄的一张晚年肖像照，高高悬挂在画室的墙上，静静端详并长久与之对视。渐渐地，一张“积压众生苦难的面孔，沉思，从容，满是鞭痕”的艺术化巴金，在他心中不断重叠，灵感也随之涌动，半个月时间，一幅名为《你是谁》的巴金画像，便大功告成。

凝视着画中巴金凌乱而竖起的银发，黄永玉甚是欣慰：“一张古典且感伤与忧郁的面孔，加上凌乱且竖起的银发，让巴金的性格特征尽显无遗，也表达出他确是一个大写的人。”

2011年11月25日，黄永玉在将《你是谁》的画作交予“巴金故居”时感慨道：“在我走进88岁这个金秋时，我终于还了多年的最大夙愿，如果巴金先生地下有知，他也一定会喜欢这幅画的。”

□张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