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其实是媒妁之言走到一起的。
那时候乡村还很闭塞,土地贫瘠,庄户人家富裕的不多。我高中没读完,就辍学回来务农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正在田里插秧。舅妈扭着大屁股沿村子这条羊肠子小路来了,“外甥女,快收拾下,舅妈给你介绍个小伙子。”
我把手中一撮秧苗插完,直了直腰,“不去,我才多大!”
舅妈用坝上的毛毛草戳戳黄牙说:“人家有木匠手艺,长得也不磕碜,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乡下比不得城市,你不着急嫁,再等几年,不好找对象!舅妈还能害你?”妈在一边插了句:“你舅妈也是好心好意,就去看看吧。”
说心里话,相亲那天我真没看上他,个儿不高,脸膛发黑。不折不扣的农村人形象,这哪是我想要的白马王子?
舅妈看出我的心思,把我拉到一旁,“你别挑三拣四,泰山高有用吗?他手艺好,还有五间房子,结婚后,愿意和公婆在一块过就点头,不喜欢在一个屋檐下,就另立门灶。”
妈是动心了,那会儿农村嫁闺女,男方有无房子是首要条件,长相一般,精神头足就行。
我皱皱眉头,“先处着呗,总得有个了解。”
相亲的第三天,我正在果园里给苹果花授粉,就听得地头滴玲玲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我闻声看去,天呐!只见这个家伙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正笑吟吟地站在地头。
“嘿嘿,刚从乡供销社买来的,这段路况不好,我扛着走了三里地……”
飞鸽牌的女士自行车,没有横梁,前边挂着购物的车筐,车型美观,我回村一年多,早就想有一辆自行车了!
他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试试看,不合适我再去换。”他说着就将车停在了地头。
我跳下果树,一抬腿就上了车,蹬了几下,轻便、灵活。心像长了翅膀的小燕子,绕着地头骑了几个来回。惹得地里的叔婶大爷啧啧咋舌,“张家姑娘眼睛亮,这小伙精明会来事儿,嫁过去准没错!”
这辆飞鸽自行车缩短了我与他之间的距离,那晌,他要走。我羞红着脸说:“中午在家吃晌,我擀面。”
他本来就不想走,一听我的话,嘿嘿笑了,露出米粒似的牙齿,立马进果园帮我干活。
田地里的农活多,除草、施肥、为果树喷药,闲的时候极少。他在附近乡村揽到木匠活儿,做完了,隔三差五就来我这,进猪圈起粪、耪地、浇菜园,不嫌脏不怕累。逢乡里农贸集市,他骑着我的飞鸽自行车,我坐在车座上,一路闻着野花的芬芳,听着鸟儿的歌唱,很惬意。
我们的乡村爱情,就是从自行车上开始的。
他载着我去过六十里外的县城,平生第一次吃橘子,不剥皮。他记住了我的糗事,后来动不动就拎起来笑我:吃橘子不剥皮的傻丫头。
我们深秋骑自行车去步云山看枫叶,那阵子,发表文章的稿费单在乡邮局,每回领稿费,都是他载着我前往的。
揣着一路田野风光,在贴近他不算宽广的脊背时,我的心尘埃落定。
这或许就是宿命,在村里别的女孩削尖脑壳挤上城市那般列车,我却嫁给了村庄,嫁给了我们牵手在自行车上的爱情。
□张淑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