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天还不亮，大伯就起床在厨房忙碌开来，不一会他叫我起床，说：“吃饱饭，咱们好赶路！”

之前，我对大伯说过，我没去过城里，听说那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东西，大伯于是前一天做出决定，说要带我去。

月亮还挂在天际，大伯和我往镇上的汽车站赶。大伯患有侏儒症，个子很矮，40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所有的侄儿中，他和我最亲，也一直让我晚上给他做伴。

那时，我们那地方还常有野狼出没，大伯让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还不停地给我讲笑话壮胆。在经过一个废弃的桃树园时，我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想解手。大伯叮嘱我：“快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你。”

解完手，即将离开桃园时，我忽然感觉脖子后面有呼呼的热气，接着就有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到了我肩上，我心一惊，当即反应过来：“大伯，快来呀，狼要吃我！”

大伯以为我在开玩笑，还嗔怪着：“这孩子，耍性还这么大！”

在我大喊的当儿，野狼的爪子已死死掐住我脖子，我几乎窒息，声嘶力竭地喊：“大伯，快救我！”

大伯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赶紧迈开两条粗短的腿跑过来：“孩子别怕，我来救你！”说着，他操起地上一根棍子，趔趄着冲过来，照着野狼狠狠抡下去，可惜第一棍打偏了。野狼突遭袭击，松开了我，“呼”地一下扑向大伯。大伯太矮了，他顿时被扑倒在地，野狼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像摇拨浪鼓似的把大伯猛烈地摇晃着，我吓得大哭，不知所措。大伯费劲地对我喊：“快，用棍子打狼的头！”

他那时可能是太慌张了，竟忘了自己曾告诉我的：狼的头部很硬，它真正的“软肋”是腰部。我慌乱中按照大伯的吩咐，颤抖着手，对着狼的头部击打起来。可惜我的力气太小，对狼根本构不成威胁。在我的击打下，狼虽然松开了大伯的脖子，转而咬大伯的脸，顿时，大伯的脸上就血肉模糊了。

我也不知哪根神经突然起了作用，竟想起了大伯教我的知识，抡起木棍，用尽平生的力气，对准狼的腰部猛打。狼终于松开了大伯，跑到十几米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站着。我赶紧把大伯扶起来，只见他捂着脸，痛苦地呻吟。在暗淡的月光下，我见大伯的左脸凹了下去，再看野狼嘴里还衔着一大块血糊糊的皮肉，我顿时明白了。

大伯艰难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把棍子给我，看我今天不把那祸害给收拾了！”说着夺过棍子就向野狼奔去，野狼大概看出眼前这个人要跟它拼命，猛地掉头跑掉。

此时，大伯再也支持不住，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大伯的命是保住了，却失去了左脸。他伤好之后，我每次见他那张脸，就觉得很恐怖，晚上再也不敢给他做伴了。大伯心里明白，也就不再奢望。但他每做了好饭菜，仍不忘给我送来。

大伯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得异常衰老了，常常独自坐在门前的石头上，两眼无神地望着一个地方，往往会一坐一整天。天黑时，才带着失落的心情，回到他那破烂不堪的小屋。

我长大后有了工作，便把父母接过去住，临走时，父母和我商量：能不能把你大伯一起接走？我十分为难地对父母说：“他那张吓人的脸，单位的人见了会怎样看我？”

父母也不再强求，对我说：“我们去你那儿住，家里的房子空下来，就让你大伯搬来住吧，看他那房子破成啥样子了！”我同意了。

大伯住在我家，有次我回家去看他，他显得异常高兴，问我：“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做。”看着他那张怪异的脸，我赶紧撒谎：“这几天我闹胃病，什么也不想吃，你就别麻烦了。”大伯的脸立马黯淡了下去……

听到大伯去世的消息，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中午本村人来告诉我的。我问他大伯得的什么病，那人说，什么病也没得，是被几只羊绊死的。

怎么可能？我惊诧。那人说，你大伯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也没什么收入，就买了几只羊放。那天早上，他大概是拉着羊准备去地里放，刚走到大门口，就被羊缰绳缠住了脚，几只羊用力往前跑，他不但没解开缠在脚上的绳子，反而被重重地绊倒在水泥地上，头部着地，被人发现时，早就没气了。

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和父母急忙赶回家，大伯已静静地躺在床上了。我见状，扑倒在大伯身上号啕大哭。

送走了大伯，我的良心无时不在经受拷问。也许，这辈子，我都要在良心的拷问中度过了。

□张达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