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面墙成为舞台、昏黄的灯光成为道具时,一双手便成为剧中包揽一切的主角。这双手在灯光里上下翻飞,将影子投射在墙上。墙便开始生动起来。一只肥肥的兔子摇着大耳朵,一只蹲坐的狗正在狂吠,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飞过……
这双手,是母亲的手,长着老茧但却灵活无比的手。当然,这是很久以前的村庄的夜晚——那时的夜晚,寂静得能听到窗前的每一片花落、每一声虫鸣。那时的灯光要比现在暗淡,只是几瓦的白炽灯,光影如豆。但是当浓重的夜色包裹住村庄,再暗淡的灯光,也依然让人心生温暖。
通常是在我和哥哥写完作业后,母亲手头缝缝补补的活儿也差不多了。在我们的央求下,她便放下手里的针线,就着昏黄的灯光,在墙上做出手影,并配合着讲故事。
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妇人,有三个女儿,分别叫做“大门拐”“二门鼻”“笤帚疙瘩”。有一天,妇人下地去了,一只狼摸上门来,叩响大门,学着她们母亲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喊:“大门拐、二门鼻、笤帚疙瘩来开门!”
母亲的两手抱在一起,两个大拇指翘着,一只大灰狼便龇牙咧嘴地出现在墙上,仰着爪子,一下一下叩门。我一下子缩到母亲身下,拽紧了她的衣襟。一只猫恰好从窗台上溜过,喵呜一声,吓了我一跳。
那时,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村里很多人家已经有收音机了,但我家还没有。就这样,我和哥哥在母亲的手影和她讲的故事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如果是在冬天,屋里生着火炉,红的炉光映在白的墙上,如湖面上涌动的波浪。母亲的手影,便穿行在泛起的浪花中。有时停电,母亲点燃煤油灯,灯光更加暗淡,但手影却更加清晰,连同母亲的身影,一起投射在墙上,更有了一种容易让人进入故事的恍惚感。因了这暗淡的烛光和母亲温柔的故事,贫瘠的童年过得也格外温暖幸福。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在城市,儿子已长到我当年的年纪。夜晚,突然停电,我点燃蜡烛,为儿子在墙上演示手影。在一大堆买来的玩具面前,他望着墙上变换的图案,咯咯笑。
那一刻,他也许会懂得,有些快乐,是不需要花钱的。那一刻,我也在瞬间回归到当年的夜晚,享受久违的宁静与美好。
□曹春雷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