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让我蹲在石头上，非把我憋屈死不可。”母亲从乡下搬到城里我家住的那段时间里经常向我埋怨。由不住，我“放”母亲回去了。

自打落娘胎，还是小女娃子的母亲就与泥土打成了一片。那时节，农活重、子女多，大人们是无暇看护孩子的，到哪块地里干活，就把尚不会走路的幼童放在地头，任由他们在泥土里滚爬。正因此，农村的孩子早早地学会了跟泥土打交道。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学没上完，十来岁时，母亲就承担起了家里洗衣做饭的活计。再后来，有些力气了，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即使后来嫁给了我父亲，还是要下地干活，因为我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种地是他们唯一的营生。母亲大半生都没离过村庄，更没一天不和泥土厮磨，以致年老了，对土地的情愈加深厚，一日不着泥土都慌得很。

我劝母亲把家里的五亩多地让给别人种吧。母亲严厉地瞪了我一眼，说：别看我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干起活来，来个小年轻也比不过我。更何况，那五亩多地是咱家的宝地，没它们早把一家老小饿死了。母亲说话从来都是那么直，对子女亦是如此，可她说的总在理，不得不让人心服口服。

可毕竟母亲年纪大了，逢麦收忙碌之时，我总得回老家一趟。当然，而今不再是用镰刀一把把割麦子了，联合收割机一下地，不消半小时，一大块地的麦子就收割完毕。我和母亲在地头把大塑料布铺好，等着麦子从粮仓里流下来。哗啦啦，一阵麦流汹涌而下，这一年的麦收工作就结束了。望着一粒粒金黄的麦子，人心里不禁地喜悦起来，这就是收获，收获总是能给心灵带来满足。这也是土地给予我们的。

母亲常说，土好，人的命就是土做的，跟土近，能通地气，接上人气，活得就顺畅。年轻时我不认同母亲的话，觉得简直是信口开河，等我参加了工作，住进了水泥丛林，阅历也多了，反而觉得母亲说的对。整天蜗居在楼宇狭窄的小格子里，远离泥土，不接地气，活得好不烦躁。到田野里走走，手里攥一把土，无遮拦的视野全是绿，这个时候，心气才畅快些。怪不得母亲不愿意生活在城市里，这里太闷了。

人吃土里长的粮食，时间长了，人也成为泥土的一部分。母亲信土命，告诫我：一定末了把她交代给泥土。这话说得含蓄，大概是怕我悲戚。母亲的担忧是多余的，我知道母亲的秉性，我更知道我们这些土里长出来的人的最终归属在哪里。

□祝宝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