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老算盘是我们家最古老的物件了，收拾厢房时就看见了它，年幼的儿子没见过算盘，以为是玩具，趴在肚皮底下当滑车，在地板上滑行。结果这个我们家唯一的快要散架的老“古董”被他耍坏了，少了一串珠子。我放下还没做完的大扫除活动，坐在沙发上跟他说算盘的故事，那是我父亲的一生。

我小时候，父亲是村里的库管员兼任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噼里啪啦非常好听。我和妹妹非常喜欢父亲的这一“玩具”。这东西在农村不是家家都有的，即便是读书的书香门第也未见得有，必须是又会读书又会算账的人。而我父亲既会读书，又能算账，所以这成了村里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个算盘就成了他的标志，被悬挂在北墙上我们够不到的地方，生怕我们玩坏了他的宝贝算盘。

那天下午，隔壁家的闺女不知哪里弄来一条项链，就像和尚脖子上的木头珠子，被漆成红色，整齐地串在一起，好看又好玩，把我和妹妹眼馋得够呛。回家后看见挂在东墙上还没被父亲收起来的算盘，圆圆的珠子吸引了我们俩，和隔壁孩子的项链真的特别像。我和妹妹用刀、斧、剪进行了大破坏，最后是大加工，串成像和隔壁闺女一样的项链由我和妹妹轮番戴，去小朋友面前炫耀这一杰作。

后来被父亲知道了，用一顿巴掌给我们姐妹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脖子上被扯下来的项链，经过一晚上修复，勉强回到原样，又上岗了。

父亲老了，母亲没有陪他一辈子，我和妹妹天各一方也没有陪他一辈子，倒是这个复原的算盘在他身边呆了一辈子，没离开过。父亲用它在生产队里清算过村里的账务，被怀疑过数目不清，父亲脸被气成猪肝色，搬着桌椅在大队场院上，当着全村人的面噼里啪啦边打边报数，结果到最后丝毫不差。承包到户后，父亲用算盘核对过上缴国家的粮食吨数和钱数，全村人排成队伍来领钱，父亲都是明确到分，一分钱都不差地算出来给社员。村干部说我父亲太认真，四舍五入都不懂，几毛钱就不用给了。父亲觉得农民不容易，一分钱也是汗珠子摔八瓣赚来的，不可那样。

后来农村形势越来越好，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农村，父亲还是用算盘，验算过我们家日子变化的公式，预算过未来收入的方程，还给我和妹妹验算过数学作业。这个算盘于公于私于国于家都是一部历史，于父亲却是陪伴半生的老朋友、老伙计，记录着他和新中国走过的历程。

父亲临终前把它送给我，他说日子要好好算计才不能受穷，别过心里没数的日子，也许你以后用不着，权当给你提个醒。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跟随我也二十几年了，被渐渐地遗忘，扔在角落里，斑驳地老去了。像那段岁月，像那些远去的回忆一样。可是父亲的话一直在我心里：可以跟自己算计，算计怎么过好日子。千万不能用它算计别人，算计公家，算计不该算计的东西。那样终会坑害了自己的。

□宋千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