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疙瘩”名叫霍长华。工友习惯喊他“老疙瘩”这个乳名，而我呢，个性偏爱心里打趣：这小子，黑不溜秋的圆盘脸儿上，还真长不少绿豆大的疙瘩。“老疙瘩”，嘿嘿，这名儿起的，名副其实！

我和霍长华都学钳工。1984年密云棉纺厂筹建时，所有入职员工根据分配工种，需要派到对口企业相对应的专业技术岗位进行岗前培训。8个月学徒期，霍长华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淘气！吃过晚饭，我们同宿舍的7名学员，没特殊事儿都“啃”专业书。因为学徒期满，棉纺厂要对派出的学员进行业务考核。不及格，就丢“饭碗”，真得打铺盖卷儿回家。可是在工余时间，霍长华却另类，“嗖”地这一趟，“突”地那一遭，顶数他闹腾。晚饭后，他不是找人打羽毛球，就是对着墙壁自己踢足球。有一次，霍长华踢球踢得大汗淋漓，推开宿舍门，感觉屋里闷热，嘻笑着说了句，“刚入冬就生火炉，坐月子呐！？”说着，就把半脸盆水一股脑灌进炉筒子，屋顶瞬间腾起了夹裹着渣土的巨大水雾，呛得躺在床上的人不住地咳嗽……总之，霍长华是学员们公认的淘气鬼，学习不认真，玩儿起来特欢实！

学徒期满，出人意料的是：霍长华跟我们一样，顺利通过了考核。而且成绩一公布，霍长华居然和我并列考取了第一名。这样的结果，不得不让我想起人们常说的那句话：越是淘气鬼，脑袋瓜儿往往越好使。这样说来，霍长华就该属于脑瓜儿灵便、透亮活泛的淘气鬼了。

尤其是1991年全县技术工人等级考试，霍长华在两千多人参加的考核中，顺利通过工具钳工中级技术资格。那次考试，通过率为50∶1。拿下中级本，霍长华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我们的钳工班班长。那年，我跟霍长华都是26岁。

我确认霍长华脑瓜儿天生好使。可下面的事，又似乎给我提醒了什么：

一天晚上，我下班刚到家，忽然想起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要播我写的一篇文稿，可收音机放更衣柜，忘带回了。回厂区，临近钳工班，灯光亮着。我走进屋子，见霍长华蹲在镀锌铁板上，撅着屁股正忙着什么。到跟前我才看清，他正对照书籍，用划规忙着放线。

厂里新建一所幼儿园，为节约经费，厂部要求钳工班自主研制大型室外玩具。早晨一上班，霍长华让大家琢磨，争取做出几套好看又实用的玩具。有人提出做一套飞机模型，可对如何放线，大伙儿都犯难。

“不行就做些简单玩具，反正上面也没提具体要求。”有人提议。“差一尺，凑合使；缺一丈，将就上。凑合应付一下得了。”有工友半开玩笑地说。

听着工友的话，霍长华用两个指头不停地拿捏着腮帮子，骨碌碌的眼球在大家身上扫来扫去，却没吱声。这个老淘气鬼，我不知他在打着啥主意，真是难得消停一回。

后来我才知道，中午没吃饭，霍长华就骑自行车去了县新华书店。买回书，他又向厂里加工白铁的师傅请教。玩具制作有工期要求，霍长华跟车间申请，晚上加班，对照书籍，在镀锌铁板上实际操作一下。

幼儿园玩具如期使用。对美观、新颖和实用性，厂部有关领导现场观摩后大加赞赏。钳工班由此得到厂部通报表彰。

红底黑字的表彰榜前，工友们簇拥着霍长华，嘴里一劲儿喊：“老疙瘩”真牛。

我摇了一把霍长华的肩膀，顺口溜出一句：“‘老疙瘩’，我看你小子叫‘淘气鬼儿’更合适！”霍长华笑着连连点头，很满意的神态。

晚上到“老疙瘩”家，在他不大的居室里，一书柜格外显眼。打开一看，钳工、钣金工等技术书籍，足有几十本。

我跟“老疙瘩”共事十一载，直到1994年我考上记者。2007年，棉纺厂倒闭，“老疙瘩”去京城开出租车。打那儿，我们彼此没联系过，也没见过面。

今秋，我与“老疙瘩”在健身公园偶遇，见他头发已是半数染霜，但红光满面，精气神儿很好。热聊时我得知，2010年“老疙瘩”又做起汽修，开始是自己打理，去年才收了几名员工，汽修店的生意挺红火。

我说：“你是小企业，大老板哦！”“啥老板？是地道的汽修工。我呀，天生干活儿的料。”他回答。

我有些费解。看我拧着眉头，“老疙瘩”耸了耸肩，不禁乐出了声：“不瞒你说，店里的伙计，都是塞进来的三亲六故。等我从里面带一两个能拿出漂亮活儿的，再当老板，”“老疙瘩”顿了一下，嘴里蹦出俩字，“也悬！”

我正琢磨，“老疙瘩”啥空儿又学会汽修的呢？这个扣子没解开，另个疙瘩又推到眼前：带出干漂亮活儿的业务能手后，再当老板“也悬”？

我将疑惑和盘托出。

“老疙瘩”笑答：“是啊，老板难当！我这人当了老板，不拿扳子、卡尺，手里怕是没着没落。哈哈，我说我是干活儿的料嘛……”原来如此。这么说，“老疙瘩”还真是“老板难当”了呢！

呵，老疙瘩，好一个当年的淘气鬼！眼下，我同样对你“老板难当”里透出的品质由衷点赞！

□齐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