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大学毕业后就到某大型印刷厂工会上班，负责全厂的宣传工作。这对从小就梦想当作家的我来说，别提多高兴了。工厂里近两千人，一定有太多的感人故事，我每天拿着本穿梭于各车间，在轰鸣的机台中寻找着“工人英雄”的身影。但半年后我的激情就降了一大半儿，我所采访到的不过是谁谁谁印了多少令，创造了多高的印刷纪录，谁谁谁感冒不休息坚持上工等等，感觉总和我要寻找的“工人英雄”有一段距离……

印刷厂的活儿分旺季和淡季。旺季时人分三班倒，机器连轴转，是印刷工人最辛苦的时候。一天，我刚上班，正在为报社写一篇稿子，就接到彩印车间马主任的电话：“小曹，刘保田的甲班在这个月中又创造了新的印刷纪录，而且消耗最低，为厂里又节约了十万余元的油墨和纸张……”我望望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道：“马主任，上个月我在厂报上已经写过刘保田这方面的表扬稿了，改天吧。”

这天下班时，我在厂区迎面碰见了有些疲惫的刘保田。我问：“刘老师，您怎么才下班啊？”刘保田说：“乙班领机家里有点急事，让我替他一会儿。”我笑道：“又做了回雷锋啊！”刘保田认真地说：“这事你可别写在厂报上，我们兄弟间都有互相帮忙的时候，你一写出来，就显得薄气了，再说，这都不算事。”

一个月后在班上，工会主席说了一件不幸的事：刘保田患了白血病，最多只能活几个月。大家听后一片震惊，接着便是一阵惋惜，我的鼻子也酸酸的。

进入9月是印刷厂的生产淡季，厂区静悄悄地。一天下午，我路过机房时，从敞开的机房大门中，恍惚看见刘保田坐在庞大的三菱机旁，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患白血病的刘保田怎么会来到机房呢？我轻轻地走进去，啊？！那真是刘保田，只见他上身微微向机器倾斜着，对那庞然大物充满了深深的敬意，两眼又柔情似水地望着机器，如同看着爱人……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刘保田转过头来，灿烂地一笑：“我就是来看看，我18岁就进厂，到现在已经17年了……在这机器上也干了一年多了，对它的脾气了解透了，真不舍啊……”

我强装笑脸：“你会好的。”可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三天后，厂里贴出了刘保田因病去世的讣告。

这也太快了。我立刻给马主任打了电话，马主任道：“小曹，你不知道那天我们五个兄弟是怎么把保田连搀带架轮流背回医院的，那天他已经快不行了，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走到厂里，来到机器旁的……”放下电话，刹那间我感到是那么地惭愧：一年来，我对“工人英雄”这几个字认识的是多么肤浅和狭隘，我一直以为“工人英雄”就应该有一番惊天动地的行为，舍身救人的举动。这样的英雄固然可歌可泣，但是，我们身边大多数的是像刘保田那样，把活干得很好，心系工厂，日日月月年年默默为厂里做出贡献的工人们，他们也都是真正的英雄。

□曹玲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