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城中村附近，开业了一个“新天地”广场。广场后面是两栋三十多层的高楼，像两支筷子插在郊区的饭碗中，许多听都没听过的国际大品牌入驻其中。为聚集人气，数千平方米的广场上，营销人员组织了每晚一场的皮影戏。

我是被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吸引过去的。那时，天色已渐渐昏暗，我下了班骑着电动车匆匆向家赶，十字路口等红灯停了一会儿，那熟悉的腔调被风送来，像风中吹来一阵花香一样。绿灯亮了，我却不自觉地将车头偏转，骑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广场上早已聚满了人，多是六七十岁的爹爹婆婆们，他们大多自带着小方凳一动不动地坐着，专注得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样。两眼映射着灯光的火花，眼皮都不眨一下，沟壑重重的脸上挤满了笑容。人群的外围站着许多年轻人，还有几个家长让孩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大人小孩都看得目不转睛，仿佛一根长柱子钉在那里。

演出早就开始了，我不知道演的是什么戏，只看到两个彩色的人像在幕布上飞来飞去，一个手中拿着大刀，一个手中舞着长枪，他们身上不时明显地看到操纵他们的长棍影子。随着长棍的操控，两位好汉“活”了过来，他们的身影在幕布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似乎身后带着幻影，这倒极有如今武打大片的视觉特效。幕布后面，艺人们扯着沙哑的嗓子为两位好汉配音，还有二胡唢呐锣鼓等乐器做背景音乐。最前面观看的老人们有人大声叫“好”，后面的年轻人也大都开始鼓掌。广场上此时除了皮影戏的演出声，再听不到其它声音，只有一轮月亮挂在树梢，还有几颗星星探头眨着眼睛观看。

忽然记起了另一幅画面：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坐在围墙顶上，围墙顶上坐满了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他们的目光穿过厚厚的人墙，不远处，亮着一平方米大小的白色幕布，那光源只是一盏很亮的白炽灯光。幕布后面，一个老人握紧双拳举着，每个指缝里夹着两三根细长的竹钎，竹钎的另一头挑着一幅彩色的人像。老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手指微动，白布上的彩色人影就说话，就争吵，就打斗，就拥抱，就哭泣……演到精彩的地方，那些小男孩就忍不住挥臂拍手，这时肯定就有没坐稳的孩子从一人多高的墙头摔下来，顾不上喊疼，就又踩着墙脚搭台的几块红砖，伸手让上面的同伴一拉，回到了自己的“雅座”。那些小男孩，其中一个就是我啊！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城市也蔓延得越来越快，再也看不到那能让我们坐着观赏的围墙。很多年后，我只在液晶电视里见过皮影戏表演，虽然精彩，但远没了儿时的快乐。

那些手艺精巧的艺人，曾经那样用竹钎操控着我们的快乐。后来我们长大了，我发现，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被命运的手操控。打开手机里的相册，哪一张面孔才是真实的自己？哪一句话才是自己真实的想法？哪一步路才是自己真实的愿望？

又一阵掌声响起，一个故事落幕了，新的故事即将开始。我不知不觉想：人生这场皮影戏，到底如何才能演得最精彩？如何才能演得不辜负这弹指一瞬的人生呢？

月亮已经很高了，静静地，一言不发，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林丹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