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霞·邓洛普,一个热爱中国饮食的英国人。
中国读者对于扶霞的认识,大多开始于《鱼翅与花椒》。那是一本相当有趣的书,记录了一个英国姑娘用嘴和舌头获得的切身感受。一个原本对中国饮食抱有偏见的外国人,逐渐成为中国饮食的“推广大使”。
相比《鱼翅与花椒》,这本《君幸食》讲“吃”的直观感受少了,而描述“怎样吃”的内容增加了,也就是说,它有很多谈论历史文化的内容。这是自然而然的发展过程。初接触新事物之时,我们总是注重感官体验,而当我们发生兴趣继而产生热情后,往往忍不住想要研究“为什么”“到底是怎样的”这类更深层的问题,进入这个事物的内部,花时间去理解它所包含的文化价值和意义。扶霞的写作,就体现了这个过程的衍变。
就“吃”而言,感官体验始终是重要的。扶霞很会写吃。“笃、笃、笃,菜刀在砧板上翻飞,鸭子先被对半分开,接着连骨带肉地被切成整齐的肉块。”寥寥数语,就能勾画场景,让人垂涎欲滴。“一条五花肉,肉皮被烤得金黄酥脆,鼓起可爱的泡泡”“表面烤出铜光的整鸡在顶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是资深吃货,不是饕餮食客,很难对食物有这么细致的描摹。
扶霞说:“粥,是中国人的终极心灵食物……”她引用陆游的诗句:“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煮粥得小火慢煨,需要很长时间。由此引出了“煲电话粥”的现代说法。像这类饮食诠释,就完全是中式的,外国没有的。
说“宋嫂鱼羹”,就强调“羹”最能说明中餐烹饪的历史和特色。《礼记》里说:“羹食,自诸侯以下至于庶人,无等。”中国人喜欢将各种食材搭配在一起,用对比鲜明的食物创造出一种近乎魔法的和谐。而对于中餐的“食疗”效果,扶霞也略知一二,她用苦瓜排骨汤对付“上火”,医好了眼睛的疼痛发炎,让外国医生大为惊奇。她赞叹中国烹饪的刀工,“菜肴切割,是艺术,是手工艺”。她能够把蒸菜区分为粉蒸、清蒸、旱蒸、烧蒸、炸蒸,还有“扣”,将食材装入碗中,蒸熟后倒扣在碗中……恐怕我们中国人自己都很难搞懂这么多名堂啊。
饮食,是最容易引起人类沟通交流的媒介,但人们也容易因此保持固有的立场。扶霞致力于消除外国人对中国饮食的偏见。她认为中国饮食结构很健康,比如,中国人普遍爱吃绿叶菜,深谙烹菜之道,这是西方人望尘莫及的。中国各具地方特色的豆腐美食让人叹为观止,中国人竟然还能把海蜇皮这种看上去没法处理的东西弄得口感爽脆,中餐食材的搭配,中国美食的创造性,体现了饮食的多样性和可持续食物体系的更多可能。
扶霞说,如果不感受安静、平和、清淡的乐趣,只有酸甜苦辣这些重味的刺激,是无法充分领略中国美食的魅力的。她说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中国舌头”的那一刻,是发现自己逐渐爱上了白粥和水煮白菜,和对糖醋鱼、麻婆豆腐一样喜欢,她真正修炼出了“中国胃”,懂得了中国饮食,也可以说,懂得了中国文化的精髓——淡味,亦是真味。
□林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