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最大的单体花岗岩山,这一对“铁贯寨”地质学意义上的定位,是我与之辞别近20年后才得知的。这座大山,一下子在我心中至高至伟起来。
当年,我向山而行,曾在山下的岔河中学教书3年。就在我调离后不久,岔河村更名为马兰村,岔河中学原址成了如今的马兰小学。村子之所以易名,是为了纪念一段血火峥嵘的红色传奇。
在抗战最为激烈的1939年春天,崎岖蜿蜒的山路上走来一队人马。除了领队骑着一匹白马,行进在队伍中的其余8匹骡子竟没坐人,而是驮着满满的货物。那领队不是别人,正是晋察冀军区抗敌报社社长邓拓。那货物不是别的,正是出版报纸所用的电台、纸张、铅字、机器……
第一次到马兰,报社就驻扎在铁贯寨东面一道叫苇沟的山谷中。他们借老乡的木料、铁钉、铁铲建起厂屋,夜以继日地书写、编辑,印刷、运送。我去年夏天去过苇沟,在山林中找到了当年战士们窝在里面工作的大石塘。硕大的石头依势天然形成一间低矮狭仄的“石屋”,只可容纳数人,当年的艰辛可想而知,但办报的精神却如山石般坚定。
抗敌报社以至后来更名为晋察冀日报社的“红色报人”们,之所以数次向山而行,移驻马兰,除了需要依仗大山的掩护之外,更需要如大山般坚强英勇的人民掩护。1943年秋,日寇扫荡马兰,报社紧急转移。被驱赶到村口的马兰村民面对敌人的恐吓威胁与枪杆刺刀,誓死没有透露半点报社的消息。最终,恼羞成怒的鬼子残忍地将刺刀刺向了手无寸铁的百姓,19位村民惨遭杀戮。
正因这“比山靠得住”的鱼水深情,邓拓为自己起了笔名“马南邨”,正是马兰村的谐音,并将“马南邨人”“阜平人”“马兰后人”三枚印章留给了他出生在阜平的长女邓小岚。因为父亲对马兰的一生挚爱和马兰人民对她的养育之恩,退休后的邓小岚沿着父辈进山出山的足迹,向山而行,重回马兰,做回了当年马兰村民口中亲切呼唤的“小岚子”,当起了几十年后马兰孩子们口中亲切呼唤的“邓老师”。
18年义务音乐支教之路,邓老师无数次从北京背着乐器,怀揣希望,向山而行,向马兰而行,为村里改造校舍、厕所,引进产业;在马兰建起漂亮的音乐城堡,在苇沟建起浪漫的月亮舞台,将音乐的种子播撒在大山之中、沃土之上,开出灿烂的“马兰花”;无数次领着一群小鸟般可爱的“马兰花”出山进京,将“马兰的歌声”唱响在北京中山公园、北京春晚舞台,唱响在北京冬奥会开闭幕式的世界舞台,让全世界听到了新时代马兰孩子、中国孩子的天籁之声、阳光之声、幸福之声。
“铁贯山高高,胭脂河水潺潺……”马兰,琴声响起,歌声悠扬。“马兰花”开遍太行,“马兰的歌声”传遍世界,可敬爱的邓老师却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了。因病倒在月亮舞台的邓小岚最后一次从北京向山而行,向马兰而行,是在她去世后,她的家人将她的骨灰安葬在了马兰村栗树庄1943年牺牲的晋察冀日报社七烈士墓旁。
“悬崖一片土,临水七人碑。从此马兰路,千秋烈士居。”邓拓《题马兰烈士墓》的诗句,被镌刻在1984年重新树起的墓碑上。烈士墓旁,一座邓小岚墓并排而立。出生在七烈士牺牲当年的邓小岚,79年后,长眠于马兰大山之中,长眠于七烈士身旁。春山在望,春水吟歌。那歌声飘过铁贯寨,飘出马兰村,飘向更远方……
邓小岚音乐教育的接力棒没有掉,马兰乡村振兴的接力跑正加速。曾走出马兰小学的音乐教师袁心顺,再次向山而行,成为马兰小学的校长;山外音乐专业的老师,向山而行,让马兰小学音乐教室的歌声更动听;河北银行驻村帮扶工作队换了新队员,依旧向山而行,与马兰村干部群众一起奔赴新征程;来自各地的记者、游客,奔着“红色马兰、生态马兰、音乐马兰”的时代名片,深情向山而行,用心感受、用情传播新时代的“马兰故事”。
□张金刚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