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跟着祖父和祖母一起生活。祖母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也可以说是懂得生活美学的人。虽然她文化不高，一直过着辛劳的日子，但她从未忘记过为生活增添一点点小情小趣。她会在院子里种花种草，会在屋子里贴喜欢的画，秋天还会用金黄的南瓜和玉米装饰小院。

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祖母都会从我家的桃园里折几枝桃花回家，放在盛有清水的瓶子里养着。祖母把花瓶摆在桌子上，有时还会凑上去闻闻花香。其实桃花的香味儿并不是很芬芳醉人的，反而有股子呛鼻子的味儿，可她总是很陶醉地闻着花香。桃花开放的时间很短，不过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我能每时每刻都看到桃花三两枝。祖母会把桃枝修剪一番，修出错落有致的模样，插在花瓶里特别好看。待到花枝萎谢，祖母便又从桃园里剪回新鲜的花枝——反正桃园里的花开得灿烂如海，有的是花枝可剪。

还有就是花瓶，那时候没有像样的花瓶，祖母便用普通的玻璃瓶代替花瓶。有一次，祖母不知从哪里淘来一只朱红色的酒瓶，造型是葫芦状的，特别美观。祖母如获至宝，这个“花瓶”用了好多年。不过，花瓶什么样不要紧，甚至花什么样也不要紧，要紧的是祖母这样把桃花和玻璃瓶组合在一起，便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诗意。大概是从那时候起，我便从小小的花瓶里体察到花开易逝的伤怀之美，于是便懂得了要把美好深深挽留。挽留的方式，就是这样把花用清水养起来。在我看来，一花一瓶是一种富有美感的组合，比院子里那些野生野长的花更优雅和高贵几分，就像是千金小姐与乡野丫头，气质完全不一样。

我长大以后，也像祖母一样，对花瓶情有独钟——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人童年的经历和情感，在心中扎的根有多深，我们会用一生的时间为童年圆梦。我喜欢各种各样的花瓶，每次看到喜欢的就想买下来。我买花瓶的时候，总是在想象它如果入驻我家，我一定像对待贵宾一样对待它。为它搭配最美丽曼妙的鲜花，然后摆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尤其喜欢那种细长的花瓶，搭配几枝亭亭玉立的花，看上去优雅大方，能为家增色不少呢。冬天屋外鲜有生机的时候，我经常会在花店买点鲜花来插瓶。插瓶是一种艺术，我不大懂，一般都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插。因为随心，所以怎么看都觉得美。

汪曾祺在文章中写过这样一段话：“曾见过一幅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画旁题诗：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汪曾祺说的这样一幅画我没见过，也不曾插梅花来过年，只是觉得“插了梅花便过年”分外富有雅趣。想起丰子恺漫画里有一句配文：“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画上是一桌三椅，三个人围桌而坐，而留出一面给盛开的梅花。梅花很美，别的花也美。

在我看来，插花不一定是为了过年，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都可以。丰子恺的画也很有意思，人生如桌，留出四分之一给花多好。我想，即使八分之一也行啊。生活漫长艰辛，总要给自己的心灵留一点空间。

一花一瓶里，有雅趣和诗心。这一点点生活的点缀，足以让平淡的生活芬芳起来。

□马亚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