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父亲,便想起他那双握紧岁月的手。
那几亩老田,是父亲一生的舞台。勤劳的双手磨光了无数农具,收获了无尽甘苦。春天,他操起铁锹,锄净猪圈,堆肥备耕;夏天,他握着锄头,挥汗于田垄,点种玉米;秋天,他扶着犁铧,精耕细作;冬天,他拿起斧凿,修缮农具。辛劳过后,父亲总会用他那双沾满泥土的双手,欣慰地捧出花生、红薯、果蔬及全家的希望。如今,父亲还在菜园里忙活,只为丰富我们的餐桌。那双手,是取之不尽的粮仓,保障着全家老小温饱无忧。
我们三兄弟次第而至的学业、婚事,逼着父亲曾一度背井离乡,四处打工。父亲手中握的,便是通往城里的张张车票。小小车票,带着父亲下过山西的煤窑,入过东北的林场,住过上海的工地。那十几年,父亲辗转各地,吃苦无数,可每次回家,他都笑着交给母亲一沓钞票,送给我们一堆糖果。那次,我将一张车票递给父亲,想带他旅游,父亲脸上却愁容闪过:“一看到车票我便想起当年的冷饭、清汤,酷热、严寒。我现在就想守在家里,哪都不去。”那双手,曾握着写满苦累的车票,送我们兄弟踏实有力地启程人生。
父亲的手,其实很有艺术灵性,拉得一手好胡琴。母亲曾笑言,是父亲的琴声绕住了她的心。父亲曾是村里戏班的“首席”,颇具影响力。那年村里唱戏,父亲正襟危坐,琴声如水,我在台下听得入迷,甚感自豪。拮据的家境,曾让父亲无奈地卖了胡琴,断了琴声。两年前,父亲坐在墙根的阳光里,悠然地用桑木自制了一把板胡,拉起了当年的小调,陶醉其中。那双手,按着弦、拉着弓,奏出了父亲的生活五味。
那次回家,父亲因腰疼卧床。父亲喊我:“大锐啊,你帮我换贴膏药吧。”说着双手颤巍巍地撕下一贴递给我。父亲身上的皮肤已然松弛,那贴膏药,我使劲压、抹才贴好。这还是那个曾驮我乱跑、力壮如虎的父亲吗?那次父亲重感冒,我陪父亲在医院输完液后上街吃面。父亲像个孩子似的,一路紧跟,过马路时,我干脆牵住了他的手。几十年来,我貌似第一次和父亲拉手,可拉到的手,却已枯瘦、无力。我不由心头一酸,那双曾力大无穷、撑起全家的大手哪去了?那双手,不再强劲有力,却重重地捶打着我的心。
从父亲的手中,我接过了努力上进、隐忍坚强,这让我受用终生。我将握住父亲的手,让他剩余的岁月过得幸福、安然。
□徐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