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窗外刮起了风，片刻间小雨便细细地落了下来。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那些过往再一次抚过我的心头。我忍不住莞尔，春雨如约而至，把她带来了，也把我推进了那些童年的春天里。

那时的春日，我常陷入哀愁。每到春时，父母便要离家谋生。离别之际，我拒绝与他们告别，却跑到远处的山丘上，偷偷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祖母总是能在这时候找到我，摸着我的头：“我给乖乖抓一只小鸡，等这只小鸡长大了，他们就回来了。”我低头不语，将眼中的酸意使劲忍回去，转头便跑开。

春天的田野里，是满目的绿，是满眼的花。每当我肆意奔跑时，满山遍野的小花都在我身后，我也在奔跑中渐渐淡忘那些盖在心上的隐痛。等到满山油菜花开放时，我会在奔跑时故意猛地一下冲进那密密麻麻的花中。祖母每每跟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跺脚：“你慢点！”栀子花开的时节，祖母总是在清晨为我梳头，将那洁白的花朵插在我的发间。我站在镜子前，一遍一遍问她好看吗？她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乖乖真好看。”遇到春雨密集，她弯下身子撑着伞，将我背在身后。祖母那双小脚一拐一拐，我也在她背上一晃一晃。

祖母擦掉我心头的悲伤，为我种下了春天的种子。她的房间塞满了渔网，她一梭一梭地钩织着专属于我们的岁月。每到春雨绵延时，我便托着腮听她在织机前讲父辈们的故事，也仿佛在这故事里看到她当年两鬓并未斑白的样子。

后来我离家求学，又是春雨朦胧的一天，她的脸被雨水打湿。她掩着头，像我当初不肯告别父母一样转身离去。她没有看我，只是背着身子朝我甩了甩手。我在车内看着越来越远的村庄和越来越小的她。汽车经过我曾经站立的山丘时，我远远朝上望去，烟雨里好像是她的身影。在后来的人生里，我与她见面便只剩下每年的春节。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我蓦然发现祖母像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一般直不起腰来了。随之而来是她越来越慢的步伐，她再也跟不上我的脚步了。后来她的眼睛开始昏黄，看我时，面容也慢慢地染上了疑惑。她的记忆停滞不前，她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我儿时的故事，然后笑着问我认不认识她的乖乖。

我呆呆地看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以前常说要看着她的乖乖考大学，要等将来她的乖乖出嫁。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一切都已经等不及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我在一天一天长大，她也在一点一点衰老，最后她永远地留在了岁月里。她曾经那样健康，让我儿时的生活充满温暖，而如今她却那样缥缈，让我再也抓不到。可是啊，她当年在我心里埋下的种子还在，每当春雨一来，就会在我心间拼命生长。她陪伴我一时，而我选择用一生思念去报答她。

□丁思晓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