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是食物的量具，一碗饭，量的是胃口和健康状态，一碗菜，量的是日月光景的丰盛和困窘。生活的鲜香浓郁和少油寡水都在碗里展示，你对某种食物的喜好、吃饭的速度和习惯、你的口味浓淡，这些碗都知道。

乡村人家，盘子是待客装菜的，有淡漠客套的气息，只有碗属于自己。我的记忆里，家里吃饭都是一个笨重的瓷碗，大大的，放在木桌上，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妈妈每天的任务就是做两三斤米饭，把全家6口人的饭碗填满。

肚子里缺油水胃口就好，人人都吃两大碗饭，饭不够吃了，连锅底的锅巴都铲起来嘎嘣嘎嘣地嚼。那时候经济都不宽裕，鸡屁股就是妈妈的银行，卖了鸡蛋换油盐针线。而饭桌上的蔬菜都是在妈妈的菜园里就地取材，馋虫上来了，只能去村后的河里抓鱼、捞河蚌、螺蛳解馋。不是请客，一般不上街买肉，有时候即使来了客人，也只是逮只公鸡杀了炖萝卜吃，客人的碗里多放几块，我们碗里少放几块，爸爸妈妈只喝点鸡汤，即使我们给夹几块，他们也找各种借口拒绝。

我上中学时，只有晚上回家吃饭。煤油灯昏暗，一家人围坐一桌，一边吃，一边聊，彼此的眼神里都是爱和关怀，家的温暖就这样在餐桌上流泻。有事在餐桌上商量，我们说话，碗在听，商量好了，全家表决通过，连碗也和我们一起笑意盈盈。

农忙时节，妈妈忙着下地干活，我在家里洗碗。个子小，够不到灶台，垫个小板凳，总有几次滑倒把碗摔碎了。妈妈也不说我，到瓷器店买几个有缺口的特价碗回来，于是农忙之后，家里的碗就荟萃各家之“精华”了，粗瓷的、细瓷的、笨拙的、薄俏的都有。

我家的碗有时候会给讨饭的叫花子带走，家里做了好吃的，妈妈也会指挥我给邻居阿婆送一碗，理由是阿婆年纪大，独居，过得艰辛。还会给屋后的婶娘送一碗，我不乐意，说爷爷去世时，全是爸爸当冤大头负责丧葬，妈妈说亲兄弟不能计较，他家日子不好过。妈妈叹口气，起身要给叔叔家送一碗，我接过碗，还是去送了。

碗，干干净净地沉默着，如同一个智者，滋养我们骨骼的食物在一只只碗里盛给我们，幸福的好日子在一个个碗里传承、拓展。

□吴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