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厂里的维修工，和他手握的那些工具一样沉默寡言。年龄相仿的叫他“老张”，晚辈尊称一声“张师傅”，他都乐呵呵地应答。有事随叫随到，即使是碗里的饭刚扒拉两口，只要接到电话，拎起工具包便走。干活儿的时候，老张聚精会神，旁边的说话声、轰鸣声压根儿影响不了他。两条眉毛如短兵相接，非得解决掉问题才能舒展。由于性格随和、手艺过硬，工友们对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有次，厂工会开展技能大赛，参赛队员比拼激烈，连观众的手心都捏着一把紧张的汗。眼看着结果将要尘埃落定，谁知负责填写证书的小江临时被领导安排了别的急事，统计得分的几个同事算术好，字却不够标致，皆不敢担此“抛头露面”的重任。维修班长得知后，脱口而出：“找老张啊。”刘姐一时没理解透，“老张？”“包你满意——包选手满意。”

眼下哪有更合适的人选，又有人打包票，只得如此。等老张赶到，决赛成绩新鲜出炉，连试笔的时间也没有。他端坐之后，细看名单上的每一个字，眼光仿佛对它们做体检的X光。过了片刻，右手稳稳落笔，一笔一画流畅地呈现，组成漂亮的行楷。刘姐惊讶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老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利完成任务。

获奖者或许不会欣赏姓名的“书法”价值，更不会打听出自谁的手笔。然而，身为工会委员的刘姐见识并记住了老张的这一项特长。

不久，市总工会举行职工书画比赛，刘姐除了广泛动员，还进行针对性的“约稿”，因为有了“抓手”。她找到老张：“请你一定要支持。作品不必劳烦您亲自送，我来取。”“我只是写着玩儿，拿不出手、见不得人。”老张婉拒。

“那你就以认真地写着玩儿的心态参加。”刘姐不打算放弃，“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认为是自己人微言轻的缘故，只好搬出维修班长这尊大神，反正当初是他推荐的你，让我见到了庐山真面目。”这一激将法很管用，老张思虑再三终于点头。

作品上交后风平浪静，老张没当回事，上班尽心尽力跟机器打交道，下班后随性提笔写几篇字。某天，刘姐通知他去办公室领取荣誉证书和奖金。老张犯迷糊，人家解释半天，他才“领悟”到是书法作品夺得了一等奖。

老张把鲜红的证书揣在怀里，路过公告栏时，发现很多人在围观竞赛的通报文件，不禁加快了脚步。可惜快不过眼睛，大伙纷纷称赞他是“真人不露相”，甚至取了个“张真人”的绰号。

从此，工厂大小文体赛事、表彰活动，总能看到老张奋笔疾书的身影。喜提“书法家”的名号，可他还是老样子，讷口少言，埋头修理铁疙瘩。

厂工会开设业余兴趣班，其中有书法课，授课老师大多来自厂外。开班仪式上，学员们纷纷猜测书法老师是谁。工会主席讲完话，语调一升：“掌声有请张老师为我们开课！”走上讲台的是……貌不惊人的老张！他黑面微红，有些手足无措，尽管事先准备了很久，开场白与书法史仍旧说得断断续续。接下来进入实操环节。一提起笔，老张如同换了个人，自信满满，习书经验娓娓道来……

□汤飞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