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的时候，我站在宽敞的候车室，等候一位友人。六个小时前，我发了一条要途经这座车站的动态。机缘巧合，他也在这里换乘。透过三楼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脚下的高铁线像老祖母纺成的丝带，一条条铁轨向远方延伸。一趟动车开过，带来大地的和音。

他来了，迈着匆忙的步子，跟多年前我认识他时一样。只不过，他的头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白发，在候车室明亮的灯光下，远远望去，像顶着雪花的一棵松。

很多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站长，我们直呼他的名字江河。他是青山站最能吃苦的一个人，不管是水电所还是工务检修抑或是我们电务工区的同事，有很多形容他的词：爱岗敬业、劳动能手、业务骨干，热心助人……说起来，跟这样优秀的人认识，还是缘于我那次的辞职风波。

那时候青山站是一个小站，荒凉偏僻，两条单薄的轨道在苍茫的芦苇丛里穿过，看不到尽头。刚到青山站的时候，车站没有热水洗澡，吃的菜要去镇上买，大家轮流做饭，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有一种虫子，爬到身上皮肤就会溃烂。一次从区间作业回来，又累又乏的我坐在灯光下，突然觉得脖子处有虫子滑落。没有热水，来不及洗澡，等补救的时候已经晚了，整个背部开始起泡。坐在赤脚医生的诊所里，我忍受着火烧火燎的痛，想到荒无人烟的青山站，心里泛起悲凉的感觉。

在养伤的第一天，我坐在站台尽头闲置的枕木上发呆，看着层层叠叠的大山，看着孤单的铁轨，决定辞职，我想辞职去打工也好过在这荒凉的地方呆一辈子。那时候，江河就在铁轨边忙碌，他提着调车用的铁鞋，沿着道岔做着记号。后来，天黑了，见我依然坐着不动。江河走了过来。他用芦苇叶擦了擦布满机油和灰尘的手，默默地坐在我身边。很久后，他才问我，想通了吗？我懒懒地反问他怎么知道我在想问题。江河笑着说：“看你沮丧的样子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太荒凉，觉得这份工作没意义？”

我这才认真地看着他，承认自己正在考虑辞职的事。江河说：“不就是被隐翅虫盯了吗？这种虫子趋光，别站在灯光下就行了。”

我说：“虫子是一方面，看不到希望是另一方面。”

江河笑了，用手指着眼前的铁轨，说，不出十年，这里肯定修成一座城市，到时铁轨会像彩虹一样散发出美丽的光芒。暮色中，他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发光。

江河正色道：“现在全国正在加速铁路建设，我们应该趁年轻，多学点本事，为将来的铁路建设奉献自己的力量。你别看现在条件艰苦，若干年后，铁路线四通八达，人们在家门口就可以坐上火车，说不定还跟飞机一样快，一眨眼就到达目的地了。”

那一晚，我们坐在闲置的铁轨上聊了很多。偶尔风从芦苇丛里吹过，发出哗哗的掌声。突然，草丛里飞出一只萤火虫，飘飘摇摇地停留在我们周围。江河鼓励我坚持下去，也鼓励我利用在小站难得的时光，多学习通信维护的本领，多看一些书。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江河的影响下，我慢慢成长为一名通信技术能手。如今的青山站已经变成了高铁站，穿梭的动车把车站映衬得流光溢彩，密集的轨道化身为乡村振兴的平坦大道。

“你肯定庆幸当初没有辞职。”在动车上，江河笑着说。

“是的，我自豪是一名铁路工人，也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鼓励。”我望着江河的白发，看着动车300公里的时速牌。显示屏上的光跟那晚的荧火虫光一样明亮。

□赖雨冰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