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种苎麻了,撒了种子的薄地一出苗,母亲的心思就拴在了那块薄地上。
薄地不大,是母亲费了好大劲儿在乱石堆中垦出来的。一块块硬石和砖块挪走之后,母亲闲不住的手又开始铲地了。瞧一眼裂开的黄土,母亲嘴里念叨不停,“这几分地不种别的,就种苎麻!”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宋代范成大诗里这样说,农民白天在地里锄草耕地,夜晚在家中搓麻线,还说村里的男男女女各忙农活,连顽皮的小孩童也学着做农事。这首诗从头至尾记述了农民的辛勤耕作,流溢出浓浓的乡间生活气息。
农耕时节,勤快的母亲早出晚归,从远处河沟里拎来一桶桶水浇下去,然后直起腰来站在那块薄地上,没白没黑、不停地劳作,在一个叫故土的地方安分地度着年月。
苎麻长成了,一小块薄地满眼葱绿,一棵棵半人高的苎麻快乐地挤在一起,站成了一小片茎直叶茂的麻林。母亲精心开垦的地块终于收获了,母亲揩一下额头,轻快地拿了镰刀,喜悦地开始采割。
乡村的夜悄悄走来了,一盏如豆的灯火铺开暗黄的光,母亲抖动的影子,晃动在屋舍的一面土墙上。在童年的记忆中,制作麻丝是个最有生趣的环节,瘦削的母亲蹲在屋子狭小的空间里,手握麻鼓,紧紧压住一缕缕麻皮,利落地抽出一个个麻丝来。母亲的动作轻便娴熟,是我年幼的脑海里抹不掉的一抹痕迹。我恍惚看见,一代代人在无声无息的劳作中,将麻丝搓成坚实有力的麻绳,像是把生活也变得条分缕析、坚韧有力。
母亲抽麻丝及搓麻绳,都离不开麻鼓。麻鼓又叫麻线鼓、麻砣,这农家常见的实用器物颇有情调。我家的麻鼓圆柱形,小拳头大小,石质。那样的时光里,不停歇的母亲在寂夜里忙活计,小麻鼓像个筋骨健实又听话的小童,一会儿紧抓在母亲指尖抽麻丝,一会儿又跳出来,不挪窝地帮着劳而不疲的母亲搓麻绳。
细述起来,小麻鼓还是个可赏可喻之物,其顶端有一个小凹坑,撒些草木灰进去,可供绩麻防滑之用,我们那儿管这叫灰塘。灰塘周边大都雕刻不同的民俗风情图案和吉祥纹饰,我家盈盈可握的小麻鼓,周边雕琢出几条欢跳的鲤鱼。这鱼取“余”之意,寓意年年有余、农家生活富足美好。劳作的母亲找外村的工匠做了这样的麻鼓,心里便装进了从没向我表白的梦想,在一条走不完的路上,用闲不下来的双手雕刻幸福生活。
穿行在老不掉的时光中,一个个麻垫做成了,一个个麻毯加工成了艺术品。巧手的母亲还会在每个麻垫和麻毯上,绣出一朵朵美丽的花朵图案,一向苛求于事的母亲点点头,择个晴好的天气,便运到城里卖出去。
等有了糖吃,有了一件像样的童衣裹在我身上,农耕不辍的母亲也就有了花朵一样的笑容。其实,那些艰难的时光里,母亲从没说过日子难熬,因为天天劳作的母亲,苦和累也是快乐!
□董国宾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