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在一所偏僻的山村中学任教。学校坐落于一座山下，来这里读书的孩子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山里娃，家庭条件较差。

那时，班上有个叫小辉的孩子，他个头很矮，一头乌黑的短发根根竖起，手上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开学的前两周里，我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话，他常常独来独往，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因为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次课堂上，我特意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可无论我怎么引导他，他就是不回答。那会儿，我刚大学毕业，年轻气盛。他一答不出，我就有些生气，当着同学的面批评他上课不认真，我还隐约听到后排有学生嘲笑他。而他却一直低着头，脸涨得通红。我当时在想，这个孩子可能是性格太内向，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话。

为了更多地了解小辉，我向其他同学询问他的情况，一问，我心里就像被一根刺狠狠扎了一下。原来他有生理缺陷，舌头天生比较短，一激动，说话就“咿咿呀呀”的，别人听不懂。

我一想起课堂上那一幕，心里就很愧疚。作为一个老师，事先没有了解一个孩子的难处，还不停地逼他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暴露自己的缺陷，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知道他不说话的原因后，我决定到他家里家访，特意选了周五放学与他一起回家。当我来到他家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们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家徒四壁。家门口堆满了废旧纸箱、废塑料，大门则是用几根小木头钉上钉子串起来，露着很大的缝，往里面一看，便可看到家里的全部家当。

从他父母口中得知，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终日躺在床上的奶奶。父母都是农民，没有什么文化，平时靠收废品为生。他父母还告诉我，小辉在一二年级时，还是喜欢跟别人说话的，可小孩跟小孩说话不像大人那么有耐心，别人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就着急，一急就语无伦次，他越是这样，别人就越听不懂，久而久之，小辉就变得不说话了。

那一次家访后，我开始让小辉参加班上组织的一些活动，让他慢慢融入班集体。我看得出来，小辉脸上多了一些笑容，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难以接受。

初一下学期开学时，班上的同学都已相继返校，可小辉却迟迟不来报到。我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小辉父亲不让他读书了，要他跟着去收废品。得知这一消息后，我急吼吼地去找校长一同前往他家家访。那次，我们跟他父母谈了很久，从下午六点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可能是我们太执着了，小辉父母觉得过意不去，最终还是同意让他继续读书，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初二时，我因其他原因不再担任小辉的班主任。之后，我又去了沿海的一座城市工作，好多年没有小辉的消息。直到前几天，他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老师，很多年没见您了，您还好吗？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我在镇上开了一个汽车修理店，您下次回来，我请您吃我自己种的葡萄，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提前祝您节日快乐。”信的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反复看这几行温暖的文字，我在久久的静默中泪湿眼睫。不是小辉写得多有文采，而是我想，作为一个老师，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在我们一点一滴付出的时候，一句鼓励、一个眼神、一点陪伴都可能会深入孩子的内心，渗透到他们的骨髓，在今后某个恰当的时刻，触动他们、滋养他们、指引他们的人生。

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对孩子们来说，却是长长的一生。

□龙泉良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