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喜欢汪曾祺的，都缘于其代表作《受戒》，在明净素淡的山水之间，小英子的一串脚印，搅乱了小和尚明海的心，也让读者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不同于其他作家的浓郁风格，汪曾祺的清淡文风独树一帜。为了走进这位我非常喜欢的作家的世界，前不久，我花了四个月时间读完《汪曾祺全集》，这套全集一共12册，收录了迄今发现的汪曾祺的全部文学作品。从汪曾祺的小说、散文、戏剧、谈艺、诗歌、杂著、书信等一路读下来，我愈发体会到，汪曾祺风格中的“淡”，其实蕴含丰富，耐人寻味。

在汪曾祺的小说中，人物的情感是“淡”的。小说《大淖记事》里，巧云和小锡匠明明“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却“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令我等读者徒自着急，但小说的后半部分，让我们看到巧云和小锡匠完全是用生命在相爱。

汪曾祺非常重视语言，他认为语言不只是形式，本身便是内容，他将小说散文化，视语言为一种文化现象。细品汪曾祺的叙事语言，会发现他的文字看似平淡素简，但绝不枯瘦无味；看似每句话都家常平易，但搁一块儿却很有味道。他的文字，没有纷繁华丽的辞藻，而是一字一句都追求雅致精确、达意传神。

对于其文字风格的渊源，汪曾祺自认受归有光、桐城派、鲁迅和沈从文的影响很深，他喜欢归有光“以清淡之笔写平常的人情”，认为归有光是“中国的契诃夫”。而在桐城派的影响下，汪曾祺行文尤其讲究“文气”，他的散文恬淡闲适、如话家常，他的小说诗意贯穿、气韵生动，都是文气流通的表现。

汪曾祺是一个淡泊但有原则的人。他20岁就开始发表短篇小说，一辈子只写短篇，不写长篇和中篇。有人对他说，他那个《大淖记事》只写一万六千字，太可惜了，再稍微写长点，抻一抻就是中篇。汪曾祺则说，宁可把长文章写短了，不可把短文章抻长了。他认为作品写短有个好处，就是作品的实际容量是比抻长了要大，你没写出的生活并不是浪费，读者是可以感觉得到的，读者会感到这个作品很饱满，而作者也会因为材料多而写得更从容。

生活中，汪曾祺开明通透，饱含智者的淡然。他容许孙女“没大没小”地叫他“老头子”，他说：“一个现代的，充满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须做到‘没大没小’。 ”“作为一个长辈，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他还喜欢逛菜市场，做起菜来极富想象力，善于将清淡的食材烹饪得鲜香诱人，他用干贝烧的小萝卜曾令海峡两岸的友人赞不绝口。

《汪曾祺全集》向我们呈现出一个真实可爱的汪曾祺，他是一个中国式的抒情人道主义者，一个向往美好人性、对世间充满了温爱和同情、善于抒写普通人身上的诗意和美的纯文人。他的文风疏朗清淡，性情闲适恬淡，但这种“淡”不是寡然无味的平淡，而是一钵小火慢炖后融入了丰美物产精华的浓汤的“淡”，看似澄澈清汤，实则味美丰盈，令人回味隽永。

□乔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