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以后，我们怕年迈的外婆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就一直瞒着她，只是，在时间的渗透中，她还是慢慢地知道了。

一天，我和姐姐去看外婆，当时外婆正在土场上收拾柴火，中午的阳光纷纷铺落，把她的身影淹没在一片温暖中。见到我们，八十岁的外婆像个孩子般两手一摊，哎呀一声：“你们怎么来了？”她的神情，仿佛此生见不到我们了似的。

“我以为这路上再也没有人来了呢！”外婆说的路，是母亲看外婆时走的那条路，其实，那里原本没有路，是母亲用一生一世一步步踏出来的，那路上，堆满了母亲的爱、温暖的故事和层层叠叠的温馨。

外婆轻轻地抹起流到嘴角的眼泪，哽咽着说：“我时常就瞅着那条路，有时，树影晃动，就以为她来了，等，却不来，再看，原来是眼花了……”其实，在外婆心里，无论谁来了，都不及她的女儿来了，说着，那浑浊的泪水，禁不住岁月的诱惑，早已扑簌簌滚下来了，砸在眼前的土场上，惊起一串串往事。

外婆瞅着那条路，喃喃地说：“我早就听人说，你母亲在生病，后来又听说，吃了几副药，已经好了。但是我心里却总是放不下，就看你母亲去了。

“也是中午，去的时候，你父亲一个人，坐在炕上抽烟，床上的被褥还是原来的，你母亲的那个枕头也在呢，只是冰锅冷灶的，我心里就觉得不好。

“我问孩子妈妈呢，你父亲说：‘摘棉花去了！’我虽心里觉得不好，可看着那些东西还都在呢，也就信了。

“年底的时候，一起摘棉花的都回来了，你母亲却没有，我问你舅舅，才知道你母亲早就没了。”外婆停顿了一下，“我常常瞅着那条路，总觉得你母亲嚓嚓地来了，再看，却没有，可我总不死心，我总觉得她还在呢！”

一时间，我们仿佛也觉得母亲就在我们身边，依旧带着慈祥的微笑，讲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此时，阳光明媚，和风习习，姐姐帮外婆把柴火捆起来，一手抱着，一手拉着外婆，咀嚼着有关母亲的那些美好记忆。

在外婆家吃过晚饭，天渐渐地沉了下来，我的内心莫名涌起一股愁绪。姐姐起身说要回去，这时，外婆的眼泪又扑簌簌下来了，像孩子似的，央求着说：“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又叹了一口气，“哎！下次你们来，估计就见不到我了！”看着骨瘦如柴的外婆，姐姐忍住泪：“一有时间，我们就来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姐姐隔三差五地陪着外婆聊天，给外婆篦头，做她喜欢吃的饭菜。看着外婆笑容如菊的样子，我和姐姐都感到欣慰。母亲离开了，而我们，正代替母亲照顾她的母亲，真希望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啊……

可是，外婆毕竟太老了，就像枯油的灯。在一个秋季，外婆重病，弥留之际，我和姐姐守候在外婆身边，看着外婆带着欣慰的泪，微笑着离开……

后来，当我再次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总觉得外婆还在，外婆还站在那个路口用目光抚摸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只是，那日渐消瘦的小路，杂草丛生，那昔日的足迹已被岁月掩埋，只留下沧桑的记忆还在努力挣扎。

外婆真的不在了，但那份感情却印在我的心上，永远擦不掉，抹不去。

□常建东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