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回去，发现你愈发唠叨了。也许是人老话多吧，那些诸如东院大婶的家长里短，西邻老叔的嗜酒如命，这般的鸡零狗碎，你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我用了几个“嗯”“啊”“呀”之类的语气助词显然是无法应付你依然情绪高涨地把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抖落个没完，就像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大概过了45岁之后吧，同样的话你总要重复几次，你说自己鲁钝，是上了年纪的征兆，很多话说过就忘，于是只能说上好几遍，让人生厌也没有办法。此时的你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门口掐豆角，粗糙的手指沾染了豆绿色的汁液，指纹被浸泡得像是细长的绳子勒出的痕。你用余光瞟我，发现我正在看你，于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以前没这么唠叨的啊……翻看旧相册，我完全不能把照片上这个清秀婉约的江南女子与现在喋喋不休的妇人联系在一起，是什么改变了你呢？

你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都应该被称为女神，青春和阳光的美是用不着任何滤镜和美颜的。有知识，也有文化，各个和林徽音一样。但在大城市长大的你，后来去农村却搞不清哪个是韭菜，哪个是小麦；也搞不清怎么晒被子才能让它变得温暖，有太阳的味道；同时也搞不清怎么和小贩讨价还价，才能省下一角、二角的零钱……幸好，有了时间这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女神也可以再修炼。几个月后，你成了田间地头干农活儿的一把好手，挣的工分甚至和大老爷们儿一样多，我知道，这都是你不服输的性格促就的。回家探亲时，你一手抱着我，一手提着大包小包挤过人山人海，一脚踏上火车的那股子冲劲，这让我相信女神也可以与女汉子结为一体。

成长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在幼年时体弱多病的我身上算是得到了诠释。感冒发烧、扁桃体发炎，你用你那辆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驮着我深夜往医院赶是家常便饭。那会，在输液室里挂点滴，喂我喝退烧药时你低着头，长长的刘海挂下来，你腾出右手把它们捞到耳后。你看我嫌药苦，就冲我笑：“喝了病才会好哦。”我瞧着你的脸，发现你其实还挺好看的。

你确实是个美人，只是岁月还是伤害了你。

你一天天变老，一天天变得啰嗦，但却一天天变得更强。你一个人可以背着超过自己体重好几倍的行李去异地看我，你会做任何一道我最爱吃的菜，你会教你的孙女解我看都看不懂的方程式，你说话永远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但被追问昔日的恋人时，你的眼神又闪烁着只有十七岁少女才有的光芒……

岁月从不败美人，至少我认为你是最美的。相信我，风风雨雨总会过去，我一直会守护在你的身旁，妈妈。

□王海 文/图